雖然自離家上學(xué)以來我已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離別,然而每次看著親人在風(fēng)中佇立,朝我揮手時,總有一股把持不住的熱淚涌上眼眶,再迅速無情地退回。
這次回家,家里有很多人。因為要小修一下房子,所以爸媽請了一些親戚朋友來幫忙。最令我驚詫的是,姥姥也來了。說實話,我對早逝的奶奶和現(xiàn)在的奶奶沒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反倒是和姥姥很親近。當(dāng)我看到姥姥坐在火爐前笑瞇瞇地注視著我時,幾周的勞累似乎都散了不少,特別安心。
夜里,姥姥姥爹爸爸媽媽都待在小小的用磚粗糙壘起的廚房里,留我一個人在堂屋寫作業(yè)。火爐旁拴著姥姥從家里帶來的一只小貓,黑白相間,身骨瘦小。聽著他們的談話,我總是不能專心,無聊之時便去蹲在火爐旁,和小貓長久地對視,讓它認(rèn)識認(rèn)識我。有好幾次我都想摸它的頭來,但它每一次看到我抬起手,總會退縮著遠(yuǎn)離我。連續(xù)幾次后,我不得不采用強制手段,利用栓它的那根繩子強將它拽到我跟前,然后隔著袖子,小心翼翼地?fù)崦?,聽它發(fā)出“呼呼”的響聲,看著它閉著小眼睛,一副可愛的樣子。
“……現(xiàn)在是文科……哦,還得學(xué)理科……跟不上……高三……”爸爸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我不由得又停下手中的筆,扭頭看向爐邊的小貓。
曾經(jīng)我家先后也養(yǎng)過幾只貓,但沒過多長時間便死了,每只都是。其中有一只全身黑黝黝的小母貓,陪我在小學(xué)的幾年里靜靜長大。我至今仍記得它窩在我懷中,微瞇著小眼睛,發(fā)出“呼呼”的響聲,一臉享受的樣子??上?,有一天早晨,媽對我說,小貓死在了廚房的兩個大水缸間,眼睛上爬滿了螞蟻。它是因為翻腸子死掉的。我不知道翻腸子是什么病,但那種感覺一定和人的胃里排山倒海一樣痛苦。
夜里躺在床上,聽見了爸爸打呼嚕的聲音。
我想起才進(jìn)家門時,爸爸正背對著我在洗手。我連叫了兩聲“爸”,他都沒有回過頭來。爸爸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沾染著土灰,他走路的時候,腿也有點瘸。
這樣子的爸爸,與我印象中在麻將場上縱橫恣笑云煙霧饒的他是十分不一樣的。小時候過年那幾天,家里的兩張麻將桌“轟隆轟隆”運轉(zhuǎn)到天明我已司空見慣,為此父母的爭吵也一直不休,過今年的春節(jié)時,爸爸又要大耍。媽媽很傷心,索性來到我和姐姐呆的堂屋,眉間盡是青春時便已蓄積下的疲憊。我一時沖動,便拿上桌邊的手機,氣昂昂地走進(jìn)兩間,故意搭起門簾,然后坐在爐邊,裝模作樣地玩起了手機。一有人放下簾子,我就去搭上。爸爸輕輕地問我,我只答,睡不著,這兒暖和。也許在爸爸眼里,我一直是看他和媽媽吵架動手不敢勸解的膽小愛哭的小女孩。
后來,爸爸再沒有提過這件事。
我忽又想起,上初二的時候,有一次中午我們在看電視“中國好聲音”,上面有一個少年與我一般大,唱歌很好。爸爸看了扭頭便對我說,你看看人家這么大在干什么,再看看你。
這句話我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dāng)時我還不服氣,但現(xiàn)在,我?guī)缀跻滑F(xiàn)實征服了。
我在那只狹窄的小床上翻來覆去,也不知何時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窗外的景物迅速劃過,我疲憊地閉上眼睛,想小憩一下。
風(fēng)輕輕地吹向車內(nèi),光暖暖地照著面頰,心悠悠地想著往事。
姑父說,舊房再不修就要塌了。
我們家的房子自媽媽嫁過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習(xí)慣了老房子,總是不喜歡新修房子帶給人的那種冷氣。一切都很新,獨沒有舊時回憶。
身邊的親人都在慢慢變老,曾經(jīng)還與我嬉笑的姐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媽媽口中的那個會跟她在地里倚在電線桿上寫下“1、2、3、4……100”的胖嘟嘟的小女孩也漸漸有了不可與父母言說的心事了。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