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光遠(1915年7月5日——2013年9月26日),原姓郁,名鍾正,入共產(chǎn)黨后改名于光遠。上海人,中國著名經(jīng)濟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長期從事經(jīng)濟研究工作,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致力于哲學、社會科學多學科的研究和推進其發(fā)展的組織活動,并積極參加多方面的社會活動。
那個年代的中宣部不用說部長們,就是那些處長們都是一些有影響的社會名人,但在文革中卻一個個成了被“打倒”的“黑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有的人經(jīng)受不了,走上了絕路。但光遠在強大的壓力下仍能保持一種達觀的心態(tài)。有一次哲學社會科學部批斗孫冶方,他和副處長林澗青被揪到臺上陪斗,他出于好奇,還特意摘下戴在頭上的紙糊的高帽看看上面寫著些什么,回來后還哈哈大笑,說“我這是第一次戴高帽”。因為,他根本就不承認有什么“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所謂“黑線”,完全沒有把這種批斗當回事。
光遠是有理由的??茖W處曾召開過一次揭批于光遠的會議,除科學處工作人員外,還有他過去直接領導的哲學所自然辯證法研究組、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編寫組以及國家科委有關局的代表參加。會上批判他“自覺地一貫地相當系統(tǒng)地反對毛澤東思想”,其中最大的一條“罪狀”就是他在編寫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時多次說過:“中央負責同志的講話,往往是針對實際工作講的,從理論上看未必都正確,絕對不能按他們講的來寫,要按自己的觀點來寫?!薄拔覀儗懙氖强茖W,不要管誰怎么講的,即使是毛主席講的也不一定都對?!薄皩γ飨脑?,也要分析,要研究,也可以懷疑?!痹倬褪抢碚搯栴}不應寫進黨的決議,那樣對開展理論研究工作不利。理論問題,應該讓理論家去做結(jié)論。會上批判他“在歷次階級斗爭緊要關頭猖狂反黨反社會主義”,最大“罪狀”是在八屆十中全會前夕,講過“只要能使生產(chǎn)獲得恢復和發(fā)展,生產(chǎn)關系后退一點沒有什么關系”,大刮“單干風”;其次是為中宣部向中央起草報告,提出在黨內(nèi)根本取消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和反黨分子的帽子,大刮“翻案風”。會上還批判他在科學工作中“推行了一條修正主義路線”,“罪狀”有三:一貫宣揚“外行不能領導內(nèi)行”,反對黨對科學工作的領導;一貫抵制在文化、學術(shù)領域內(nèi)對資產(chǎn)階級的批判,在科學研究和出版工作中,執(zhí)行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的方針,宣揚“沒有立,就不可能達到真正的、徹底的破”,鼓吹“沒有自由就要死人”,“不只要有學術(shù)自由,還要有空氣自由”,在歷次批判資產(chǎn)階級的運動中,不僅自己不參加,而且還利用科學處處長的地位和職權(quán),對批判文章百般挑剔,對革命批判運動大潑冷水;提倡只專不紅的“白專道路”,1962年主持起草《關于研究人員招收和升職的暫行辦法》,主張研究人員的提升“只看學術(shù)水平”,并包庇和重用了大批右派分子。等等。以上各條今天來看不僅不是什么“罪行”,而且恰恰相反,都是很有道理的正確意見。光遠理所當然不會接受這種無理的批判,只有哈哈大笑。
在“五七干?!钡膸啄曛?,光遠同其他“黑幫”分子干得都是最臟、最累的活。他喂豬、燒鍋爐、淘廁所、拉煤卸車等,什么活都干,生活也很艱苦,但他始終不改樂觀的天性。干校米飯不多,愛吃米飯的他用饅頭換窩頭,揉碎當米飯吃,自得其樂,被人笑稱“于氏米飯”。燒鍋爐,需用扁擔從井中往上提水,相當吃力,他有時得跪下才能提起,這個“樂天派”笑著對人說:“哈哈……我在給井叩頭呢!”最值得稱道的是他的科學探討的精神。干校土地鹽堿十分嚴重,頭年打下的糧食還沒有種下的種子多。光遠出主意說,一要向老鄉(xiāng)們學習壓鹽堿的方法,二要使用化肥,三要加強田間管理,后來果見奇效。他還研究野菜。他在鍋爐房門外墻頭掛了幾根野菜,并貼了一個說明,介紹野菜的名稱和用途。不料竟遭到軍管組同志的批判,說這種野菜不叫那個名字,于光遠這個“資產(chǎn)階級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不好好改造自己,還要臭表現(xiàn)。其實,兩種叫法都可以成立,于光遠并沒有錯。
于光遠的“帽子”有三頂:“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資產(chǎn)階級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最初擬定他為敵我矛盾,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開除黨籍,行政9級降至14級,是干?!昂趲汀敝卸ā白铩焙吞幏肿顕乐氐囊晃?。討論時許多同志棄權(quán)。那時,許多人都已明白,這些“罪名”實際上都難以成立,最后到底怎樣,誰能說得準呢?要開他的批判會“解放”他了,這不過是“完成任務”,走個過場罷了,不必太當真。于光遠心里更明白,既然軍管組準備“解放”他,他就“配合”他們“走”這一趟吧。批判會開了3個半天,他的檢查似乎很認真,也很痛心,有時還不免痛哭流涕。批判會開過之后,他的問題算是基本解決了。幾年來,一直不準他回京探親。現(xiàn)在,整個形勢發(fā)生了變化,他以治病為由,提出請假回京,一請就準。他回京后即遵照周恩來的指示留京工作,沒有再回干校。多年后,同他談到中宣部文革的情況,問他在“五七干?!迸兴麜r痛哭流涕,是覺得自己犯了錯誤對不起毛主席呢,還是覺得自己受了委曲呢?他想了一下回答說:“是裝的?!?br/>“解放”以后的于光遠很是高興。一個星期天,大家都在休息,他突然來到我同另一位仍在被審查的同志住的房間,一進門就問:“你們喜歡吃野菜嗎?”我回答說:“喜歡?!彼f:“好,我給你們炒點兒去?!币粫?,他就端著鐵鍋來了,野菜已經(jīng)炒好了。我一看,油可真放了不少,把野菜都快給漫過來了。我吃得津津有味。他問:“好吃嗎?”我說:“好吃。”在“五七干?!蹦菬o奈而又可期的歲月,人們特別需要相互之間的關心、慰藉和砥礪。我想,我不是在吃野菜,而是在參加一次“精神盛宴”,一次難得的充滿友情的“精神盛宴”。那種感覺和心情,是在若干年以后吃生猛海鮮、美味佳肴時所體味不到的。
1975年,國務院政治研究室成立,光遠是負責人之一,由于他和林澗青的推薦,組織上調(diào)我前去工作。待我到達時,他已出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但他仍是這里的領導,我成了他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