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渴望有一輛玩具車。一輛小汽車,摩擦地面小輪飛轉隨著慣性能走出很遠的那種。電動遙控那時候根本沒有這個概念。在我夢寐以求的期盼很久以后,爸媽終于給我買了我人生的第一輛車。記得那是個比車更現代化的飛船!紅色的船身,大頭小尾巴,上面有太空玻璃罩,里面坐著個駕駛員。因為它畢竟不能飛,我叫它太空車。
這個太空車一直伴隨了我的整個童年,那名駕駛員一直笑吟吟地坐在駕駛艙,恪盡職守,盡管車身已經十分破舊。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找不到這輛車的,但我記得什么時候找到的。那是一個霧霾嚴重的中午,我已是人到中年坐在火爐旁打盹,大花貓也蹲在我旁邊,今天它沒有蹭我的腿,只是憂郁地看著火光在爐子里時隱時現。因為爸媽想出國旅行,就像我想玩具車一樣想了好久。但他們要我陪同,年紀大了,人變了,以前他們出去從不帶我。但是我根本沒有時間,我要是汽車企業(yè)副總,上班、談判、出差,陪合作伙伴的父母倒是出了好幾次國。
這次我一定要帶父母遠行,但我從哪里弄來半個月的時間呢。這時候貓忽然笑了,是的我確實看到它笑了,嘴角和眉毛都翹起了,還發(fā)出了低微的切切聲。我對這只才到我家來不到一周的流浪貓不甚了解,對它的竊笑感到非常驚恐,但它不顧我的表現居然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感覺爐火的溫度忽然上升了,渾身冒出了汗水。貓繼續(xù)說:“而且我有辦法!”我頭腦一片空白住了,無語。貓還在說話:“但是這個辦法不是太好!”我還呆在那里。“你要陪父母出去不是沒有時間嗎,可以用你的時間陪他們!”我現在適應了它的語言,還有那怪模怪樣的腔調,我在聽。而且還似乎產生了希望,但又似乎沒聽懂。“不過”,貓輕輕嘆了一聲,我心一沉,“你的時間是你生命的時間,出去一天就是你生命的5年,所以我考慮到現在才告訴你。”我癱在陳舊的牛皮椅上,木炭爆出一團青煙嗆得我直咳嗽。
這只壞貓明明是將我一軍。而且我根本不相信貓講話,我覺得這就是個夢,在夢里我怕什么。于是我對貓說:“好的。”貓?zhí)饋恚J真地對我說:“可是這要拿掉你生命的時間。”我還是說:“好的。”“那你拔幾根我尾巴的毛。”我將信將疑地看著這只灰不溜秋貓。“把毛扔進火爐!”我照做了。轟……我沒想到一撮貓毛能產生如此大的煙霧,在煙霧中貓手里拿著我童年的太空車對我笑。我覺得被戲弄了,這是在變魔術嗎?我惱羞成怒地奪過貓手里太空車,啊,真的是我太空車。與我分開了40年的車!我還認識。我還沒來得及激動,車就變大了,貓已經坐上了駕駛艙。我跟父母說這是我們公司研制的新款產品,陪我試坐坐吧。父母已經很老,但還身體還行,當爸媽看到一個貓駕駛,馬上準備下車,說不做這個兒童游戲。我說,貓只是個駕駛機器,這個車等于是無人駕駛。
貓說,諸位想到哪里?我想了想,爸爸從小給我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就到阿拉伯吧。太空車走的是空間站,非??欤覐牟欢萝?。真的來到了有著廣闊沙漠和原始城堡的國度,我們看到了阿拉丁神燈、飛毯、魔戒還進入了阿里巴巴的寶庫,當然這只是他們國家博物館的模型,但是爸媽還是高興地手舞足蹈,爸爸又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起了小時候的故事。在返回的途中我特地照了下鏡子,頭發(fā)白了不少。但是我的衰老只有自己看到,別人看來并無二樣。
開著太空車,我們繼續(xù)著旅行,爸爸本來是大學俄語高材生,文化大革命阻擋了他到蘇聯(lián)留學的腳步。這次我們來到了前蘇聯(lián)俄羅斯。爸爸居然還記得俄語,流利地和蘇珊大媽砍價,還為我買了一雙阿迪達斯運動鞋,我看了盡管像假的。媽媽是個吃貨,接連喝了兩碗正宗的羅宋湯,我擔心她的血糖會上去。
太空車很小,于是我們可以把車停在任何角落,屋頂、山坡,甚至大樹叉上。貓駕駛的技術真的無與倫比,它一直開車,根本就不講話了,真的就變成了機器。后來我們又到了法國的巴黎圣母院,基督山伯爵懸崖,還有柬埔寨的金字塔吳哥窟……這些都是父親在我小時給我講的故事里的地方,我留連在童年的時光,忘了出來一天我要拿出生命的5年,我看到父母的歡天喜地覺得這樣是時光就是永恒,我愿意付出所有。站在基督山伯爵的懸崖,一陣海風吹來,我聽到父親輕聲跟母親小聲說的話:“小寧太忙了,以前多靠身啊,現在像個機器人,從來沒有時間旅游,也很少有時間跟我們在一起,小時候喜歡聽我講故事,這一次我們要帶他到我故事所有的地方逛逛……”我聽了笑了,明明是我?guī)麄兂鰜淼?,現在變成了他們帶我!可笑著笑著,又哭了。
終于到了返回的那一天,已經出來了10天,也就是說我到了80多的高齡。但只有我自己看到衰老的容顏,在父母眼里我還是那樣。在太空車里,我一直跟父親說,爸爸把那個黑奴指揮美麗皇后的故事再講一遍好嗎,我對媽媽說,媽媽我想聽你再唱一首歌……我對他們說,“爸爸媽媽,我以后可能會很忙,會出差很久很久,不會來看你們……”我再也說不下去,已然哽咽。反光鏡里,一直專心開車的貓的眼里也充滿了淚水。這時候,遇到了雷暴,前方出現了逆時針氣流旋渦,貓猶豫了一下,還是讓太空車沖進了旋渦。在那一瞬間,只覺得太空車在旋渦里全部散架了,我還沒來得及罵該死的貓就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的時候,那輛太空車被我胡亂扔在床頭,昨天考了20分的數學試卷還安然無恙地被我藏在枕頭底下。我拿起太空車仔細看,駕駛員是一只小貓,它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