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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老鼠孤獨地住在一個大箱子里。

箱子里放了好多陳舊的或是破損的布娃娃。很容易猜到,這個大箱子就是裝這些破舊的布娃娃的。它們統(tǒng)一扔在這個角落里很久也沒有人處理,所以這只老鼠住在里面很安全。

他能幸運地發(fā)現(xiàn)這個安樂窩,正是那個夜晚被同族趕出來后,又被四處游蕩的兩只貓追捕,倉皇路過這所房子時發(fā)現(xiàn)墻腳有一個洞,臨時作為避難所躲過一劫。

在那個沒有月光的夜晚,雖然洞外看不見兩只貓肥壯的身影,但他肯定它們一定就潛藏在附近,伺機伏擊他。而他已經(jīng)精疲力盡、驚魂未定,不敢輕易走出洞外。

這個洞正好是貓爪子所夠不著的深度,所以說只能是暫時安全。他必須另謀出路,洞的里面被一塊木板堵住了。以老鼠的嗅覺就可以判斷木板不是很厚,也很干燥。對他們嚙齒類動物來說咬穿一個洞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反正比他以前咬穿過的所有木板都要快。一會兒他就嗅到棉布的味道,他夜視的雙眼可以看到黑洞洞的長方形的空間里堆著許多布娃娃,有的布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有的干脆缺胳膊少腿。

老鼠對這些破布爛絮總是有感情,因為它們是安置鼠窩的絕好材料,有哪只老鼠不對溫暖的家充滿眷戀呢?

可是他為兄弟姐妹所不容,而準備生第二窩小老鼠的母親,身體越來越臃腫,已經(jīng)無暇顧及到他了,在眾人的叫囂中無可奈何地看著他被驅(qū)逐。

而這一切只因為他有一項特殊的才能,那就是他會人言。

至于他為什么會人類的語言,這要從他六個兄弟姐妹誕生在一戶人家的育兒室的墻壁里說起。

這一戶人家離這里不算太遠,男主人是一位工程師,女主人是什么職業(yè)他不得而知,因為自從他出生后女主人就一直在家全職看護孩子。

小男孩比他們這一窩小老鼠早出生三年,至今還不會說話,連叫“爸爸”、“媽媽”都含糊不清,因為他的聲帶先天性發(fā)育不全。

男女主人得知他們的兒子有這種殘疾非常悲傷,但是他們誰也不肯放棄教兒子話說的能力,他們每天花很長的時間在這間育兒室里教他說話。一遍又一遍,三年如一日。

老鼠很小的時候,一邊吮著母親的乳汁一邊聽著外面人類的說話聲,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樣,外面那種執(zhí)著、慈愛的說話聲讓他很感興趣,一句一句的默記在心,很快就學會了人類的語言。他自己也覺得的詫異,可能正是男女主人的這種執(zhí)著和慈愛感動了他吧。

他和兄弟姐妹很快就長大了,他已經(jīng)成為一只出色的老鼠了,但是每到夜晚他有時不和兄弟姐妹一起去覓食,他看到小男孩在柔和的燈光下醒來,他便爬上搖籃學著女主人的樣子教小男孩說話。

一只老鼠會說人話,令小男孩十分好奇,一種強烈的愿望讓他跟著這只可愛的老鼠咿呀學語起來。

當兄弟姐妹們看到這種場景時,覺得他是個怪物,是鼠類的叛徒,人類的奸細,所以在那個夜晚它們叫囂著把他驅(qū)逐出來,遠離家族地盤,遠離墻壁中那個溫暖的家……

老鼠想到這里鉆進那堆布娃娃當中默默地流下淚來。

雖然危險依然籠罩在他的周圍,但是他還是過了一個相對溫暖的夜晚。

第二天,他小心翼翼、探頭探腦地走出洞外,并沒有看到那兩只兇惡的貓,他想那兩只貓一定被主人嬌生慣養(yǎng),失去捕鼠的職能,偶爾追逐一只老鼠只不過是吃飽喝足之后的一種閑情逸致,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這個墻洞中,在這個裝滿破舊布娃娃的箱子當中安全、舒適地住下來。

雖然在這個箱子里住了很久,但是他對存放這只箱子的人家一直是個未知,出于安全的考慮,他不能再把箱子咬穿一個洞,還有,在這只箱子里他經(jīng)常聽見外面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還有一只貓的叫喚,這兩種聲音都會讓一只老鼠瑟瑟發(fā)抖的,所以他更沒有興趣打探這戶人家的底細。

老鼠把棉絮細細咬碎在布娃娃當中鋪墊出一個小窩。他每天走出洞外,去別的地方覓食。

一天深夜老鼠疲乏地回到巢穴中,正準備睡覺忽然聽到嚶嚶地哭泣之聲,把他嚇一跳。

老鼠對箱子外面的聲音習以為常了,畢竟隔著一層木板,那些聲音渾濁又遙遠,他不知道這只箱子擺放在這戶人家的什么地方,看來是一個遺忘的角落,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沒有被打攪過,他的生活獨立于這戶人家的另外一個空間里。

不過,這哭泣之聲如此清晰,仿佛就在他這個空間里,他不禁抬起頭仔細聆聽,又一聲抽咽,同時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他尖尖的嘴巴上,他從窩里跳了出來。

他看到在這堆布娃娃之上什么時候又多了一個比較新的布娃娃,她有一頭金黃的毛絨做成的波浪卷發(fā),圓圓的小臉,圓圓的小鼻子,手腳都很細長,穿一條粉色的連衣裙,還有紅色的小皮鞋,非常漂亮,她的出現(xiàn)使周圍那些陳舊的布娃娃更加黯然失色。

老鼠認定哭泣之聲正是從她那彎曲的線做成的嘴巴里發(fā)出來的,而兩個用黑線疙瘩做成的眼睛也是濕漉漉的,淚水正從那里滴落下來。

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是老鼠并沒有震驚,因為奇跡不是同樣發(fā)生在他的身上嗎?

他發(fā)出嘰嘰聲。

“誰!”布娃娃好像受了驚嚇,把頭側(cè)起,摻雜著不安和困惑小聲叫出來。

老鼠根本沒想到這個布娃娃也能說人類的語言,一個動物和一個靜物因為奇異的現(xiàn)象而會同一種另外種類的語言進行勾通,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他內(nèi)心狂喜不已。

“小姐,你為什么哭泣?”老鼠有些緊張地說。

“誰?誰在這里?”

“你看不見我嗎?”

“我的不幸都是因為眼睛太過簡陋,對不起,我看不見你。”

老鼠想他不能暴露真實身份,因為所有的布娃娃都害怕老鼠,痛恨老鼠,老鼠會把它們撕成一片一片的用來做窩。他編了一個謊言,說:“我……我跟你一樣也是一個布偶。”

“哦,那你也是被小公主扔在這里的嗎,為什么呀?”

“小公主?”

“啊,我忘了,你在這里當然不知道了。咱們的小主人昨天過生日,她爸爸送她的生日禮物是一件白紗裙,她穿在身上漂亮極了,我能聽見她那象風鈴一樣的笑聲,所以大家都叫她小公主。”

老鼠想起工程師家那個不會說話的小男孩過生日時的情景,許多人圍繞著他唱歌,他臉上綻放出難得的笑容,桌子和地板上到處都是蛋糕屑。那個晚上他和兄弟姐妹們也像過節(jié)一樣,爭先恐后地飽餐著無比美妙的奶油蛋糕。

“唉,她去年過生日時,她爸爸把我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的,她有多么喜歡我啊,整天把我抱在懷里跟我說話,給我梳頭發(fā),給我穿不同的衣服,連睡覺也把我摟在懷里,還給我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蘇西。她家的大花貓都嫉妒死了。這一年我有多么幸福啊……”

“蘇西,那倒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呢?”

“昨天有許多小朋友參加小主人的生日聚會,鄰居家的小女孩也抱著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布娃娃,只不過眼睛是由貝殼紐扣做成的。當小主人穿上爸爸送給她的白紗裙,大家都叫她‘小公主’時,鄰居小女孩走上前說:‘你的布娃娃沒有我的好看,瞧!我的布娃娃眼睛是貝殼紐扣,你的只不過是兩個黑線疙瘩!’其他小朋友都笑起來。小公主沒有說什么,但是我能感覺到她不喜歡我了。她們?nèi)ス珗@劃船時,把我丟在沙發(fā)上沒有帶我去。晚上回來她就悄悄地把我丟在這里了。我聞出這里的霉味,應該是個垃圾箱吧?”

蘇西說完無限傷感,一大顆淚珠從一個線疙瘩“眼睛”后面涌出來,由于她側(cè)著臉,淚珠沒有流下來就被本身的布料吸收了。

老鼠看了看四周其他破爛殘缺的布娃娃,安慰她說:“這里不是垃圾箱,是小公主存放舊衣物的箱子。”

“哦,也就是說我沒有被小公主丟棄,只是暫時存放起來了?”

“你這么想就對了,所以你不要太悲傷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你肯定是在我之前被小公主寵愛的玩具,你又是為什么被存放在這里呢?”

“我……我嗎,是因為太小了,一般是被大人掛在鑰匙環(huán)上的小玩意兒,對小公主來說有點不太合適,所以呀我并不十分懷念她。”

“好可怕哦……”蘇西忽然又灰心喪氣起來,說:“小公主從來沒有提起過你——對了,她給你起過名字嗎?你在這里存放了至少有一年了吧?”

“呃……你叫我布袋鼠吧。也不完全是這樣,這個箱子還有一個洞,我可以隨便進出,很自由的。至于你嘛,是所有小女孩喜歡的類型,我想小公主對你是有感情的,當她懷里空虛孤獨入睡時一定會想起你的,所以你不要著急,過幾天她想到丟棄爸爸送的生日禮物是不對的,那時就會重新找回你,比以前更加寵愛你了。”

“真的要感謝你,布袋鼠。我雖然會人類的語言,但是我所有的贊美和呼喚小公主是聽不見的。你是第一個陪我聊天又安慰我的布偶。”

她說完坐起來,把腳努力往下伸,終于接觸到箱子底了,然后伸出小手往前摸索,看來她試圖尋找這個同樣能發(fā)出聲音的同類的方位。

“哪里?你在哪里?”

老鼠躲過她走來的腳說:“你不用到處找我,我在這里待的時間太久了,布料的纖維都變脆了,你一碰我絨毛就會脫落。”

老鼠看到旁邊一個胳膊斷裂的布娃娃身上還扎著帶線的針,也許以前它的主人試圖將它縫合起來吧。不過想到布娃娃都是不怕針扎的,所以不用提醒她會踩到那根針了。

“真可怕……”蘇西已經(jīng)摸到前面的箱子板了,然后靠著木板慢慢坐下來,繼續(xù)說:“生為布娃娃能被主人喜歡是活著的唯一理由,失去撫摸和擁抱真的很可怕……”

老鼠又鉆進窩里面,想起曾經(jīng)他們六個兄弟姐妹甜美地躺在母親懷里的情景。

他們就像為了鍛煉自己所掌握的語言能力一樣經(jīng)常聊天,幾天相處下來,老鼠發(fā)現(xiàn)只要能夠跟蘇西聊天就非常開心。

自從他出生到現(xiàn)在還沒有過能夠讓他如此愉快的事情,母親總是忙著繁殖,沉默地把他們喂養(yǎng)大;兄弟姐妹們都毫無個性,只會嘰嘰叫不停,啃噬一些硬物磨它們的牙齒,除了老鼠的本性啥也不懂,目光短淺,更談不上思想交流。

唯一的一次愉快經(jīng)歷是教那個不會說話的小男孩說話,卻被同類當做怪物趕出來了。

老鼠除了覓食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箱子里為蘇西排憂解悶。因為他行動自如,眼睛又能看見事物,所以他經(jīng)常講一些有趣的見聞娛樂蘇西。

他說有一個先天性聲帶發(fā)育不全的小男孩,三歲了還不會說話,不哭也不笑,總是安靜的躺在搖籃里。工程師爸爸和全職在家的媽媽一字一句不厭其煩地教他說話,天天如此,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放棄。偉大的父愛母愛感動了住在育兒室墻壁里的一只小老鼠,小老鼠已經(jīng)默默地學會了他們的語言。有時候夜里爸爸媽媽都睡著了,小男孩在搖籃里依然睜著眼睛,這時小老鼠就爬到小男孩的搖籃上抑揚頓挫地教他說話,小男孩非常感興趣,不久就真的會說話了。當他清晰地喊出“爸爸”、“媽媽”時,一家三口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當然,美好的結(jié)局是老鼠編造的,但是他喜歡看到蘇西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白色布料做成的臉頰,圓圓的小鼻子像一粒豆子,顯得她天真又俏皮。一小截兩頭翹起的弧線是她的嘴巴,永遠帶著微笑,就像是童話里的樣子。

有一件事蘇西一直很納悶,就是布袋鼠從沒有說起他曾經(jīng)和小公主相處的那些時光,哪怕是對舊主人恩情的片刻懷念。而她就不一樣,小公主是她的全部,被關在這里面短短幾日她就充滿了對往日美好的回憶。

小公主有多么善良、多么美麗、多么可愛!對她這個布娃娃就像是對待自己的朋友或是孩子,從來都是輕拿輕放,不肯弄臟她,不許貓抓她。然而她現(xiàn)在感受不到小公主充滿奶香的懷抱,溫暖的撫摸、甜蜜的吻了。

所以,蘇西在聽著老鼠說著動聽的故事時會突然變得神情落寞起來。

“我要是有一雙紐扣眼睛就好了,”有一次蘇西哀嘆時說。

當時她刻意漠視自己的傷心情緒,解釋說,小公主是個愛干凈、愛漂亮的小女孩,當然她的布娃娃也是干凈、漂亮的。

老鼠在臭氣熏天的下水道里一邊奔跑一邊想著,只要能夠讓蘇西實現(xiàn)美麗的愿望,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

前面就是批發(fā)市場,有一家縫紉材料批發(fā)部,那里的紐扣應有盡有。

他從排水口方形鐵柵欄的地漏里爬出來,先藏身在垃圾桶旁邊的廢報紙里,然后全力沖刺,穿過人行道,鉆進對面批發(fā)部的柜臺下。一輛突突作響摩托車差點軋上他。

他小小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使他的身體都顫抖起來,他在滿是灰塵、陰涼的柜臺下觀察著店里面的情況。

柜臺的外面有一個脖子上全是肥肉的中年男子,穿著短褲,坐在搖椅上,用一把裁縫用的大剪刀修剪自己一層層的灰色腳趾甲。

他是如此專注和愜意,一時半伙不會發(fā)現(xiàn)柜臺里面的動靜。

老鼠順著墻角的一根電線爬上來,看到琳瑯滿目的紐扣全在一排玻璃柜里分成格子陳列著。

要想偷到兩粒紐扣首先要能進入玻璃柜,老鼠只看到一個玻璃柜的推拉門留出一道窄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通過?當然,進入一個透明、幾乎封閉的空間那是相當危險的。

但是老鼠管不了這么多了,他沿著玻璃柜的木制邊框爬到那個窄縫處,很可惜,他只能把尖尖的嘴塞進去。他用一側(cè)的兩只爪子把玻璃門向旁邊推,爪子在玻璃上發(fā)出尖利的叫聲。

中年男子抬起頭,他不能分清是哪里發(fā)出的聲響,所以他看的是相反的方向,同時耳朵在辯聽,忽然回過頭,說了一句:“老鼠吃紐扣?”

那時老鼠已經(jīng)從最近的格子里咬住兩粒紐扣,反身從窄縫里出來,又從柜臺光滑的玻璃桌面上竄過去,中年男子抄起搖椅旁邊的取物叉子,穿一只拖鞋跳過去劈頭就打,咣當一聲,老鼠身后的一面玻璃當場粉碎。

中年男子完全來不及想“投鼠忌器”這句成語,失手打碎玻璃。

“哦——!”叫起來,聲音里充滿了懊悔。

正好有一群中學生路過門前,玻璃破碎的震天介響嚇到他們,同時看到一只老鼠從柜臺上跳下來,正準備穿過人行道。

于是,他們眾志成城,形成一堵人墻,紛紛拿腳跺這只人人喊打的老鼠。老鼠只覺得大地都在震動了,他象是極限賽車遇到障礙或是彎道,漂亮的剎車、飄移、加速,繞過那些名牌運動鞋,嗖地一聲,幾乎快要把那張廢報紙射穿了,前面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忽然將身一扭,落入排水口的鐵柵欄里。

老鼠在下水道里已經(jīng)跑出很遠了,依然能聽見那群中學生的歡笑聲,還有氣極敗壞的中年男子把叉子伸進鐵柵欄里一陣胡亂的敲打。

老鼠在草地上把渾身的污泥蹭干凈,搖搖晃晃地走進墻洞,到了箱子里面,看到蘇西坐在拐角里又在抹眼淚,一條小手臂幾乎濕透了。

老鼠正要開口說話,才想起嘴里含著兩粒紐扣,因為口腔的溫度已經(jīng)散發(fā)香味了,情急之下還沒有仔細看看是什么樣的紐扣呢?

他把紐扣吐在箱子底板上,那是兩粒綠色的樹脂紐扣,借著射入洞內(nèi)的光線它們嶄新鮮亮。

“蘇西,你怎么又哭了?”

蘇西抑止顫抖的肩膀,抬起頭,把兩只手撐在地板上像是要振作起來,盲目地看著前方。

“哎呀,我真是沒出息,就是愛掉眼淚!”

蘇西兩個黑線疙瘩“眼睛”下有了濕跡,像兩片陰影,在老鼠看來更加楚楚動人。

“我今天忽然很傷心。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了,我想小公主央求爸爸給她買了更漂亮的布娃娃了。”

“她才收到生日禮物,我想不好意再向爸爸要禮物吧。”

“可是,沒有布娃娃小公主抱著什么才能睡得著覺呢?”

說到這里,蘇西又有些哽咽,這些只不過是她內(nèi)部填充的神奇棉花,像是細如發(fā)絲的神經(jīng)組織,讓她具備了各種情緒。由于悲傷,胸部的起伏使空氣透過布料纖維的縫隙產(chǎn)生微弱的聲音。

老鼠發(fā)覺自己不忍心看她悲傷的樣子。

“不要哭好嗎,我給你帶來了禮物哦。”

“禮物?”

“就在地板上。”

蘇西躬身向前,匍匐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在前面摸索。那只手出現(xiàn)在亮光下,做得非常精致,纖纖玉指、小巧玲瓏。

她摸到兩個扁圓的小東西,上面還有四個小孔。

“啊,紐扣!什么顏色的?”

“綠色的。把它們釘在你的臉上吧——這里有一根針,上面還穿著長長的線呢。”

“那,那我臉上這兩個線疙瘩怎么辦?”

老鼠早已想出辦法了,就是不好意說出口,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如果……你不見意,我……我想,我可以將它們咬掉……”

蘇西垂下頭,好像要克服害羞似的,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無聲無息地躺在木板上,把兩個小手掌合起來做成枕頭,把臉頰枕在上面。

老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靠近蘇西,他能聞到蘇西身上的香味,也許還有一個小女孩的氣息。他盡量不讓身體其他部位觸及到她,以免讓蘇西感覺出他是一只老鼠。

他就象一個外科醫(yī)師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其實布娃娃是感覺不到疼痛的。

他用兩顆門牙把那兩個線疙瘩磨一磨,輕輕咬斷。線疙瘩在嘴里有淚水咸咸的味道,悄悄地把它們藏在窩下面。

蘇西在他的喘息下微微動了動,說:“真的好奇怪喲,同樣是布偶你好象更具有生命的活力。”

老鼠慌張起來,不過也是實事求是地說:“咱們生命體現(xiàn)的方式不一樣罷了,比喻你的五官雖然很簡單,但是我卻能看出豐富的表情;借助你的形體我也能感覺到你的靈魂。”

蘇西有點不好意思了,從來還沒有誰這么說過她。在人類的面前她是不可以隨便表露出生命跡象的。

“那……那針和線呢?”蘇西連忙說。

老鼠引導她拿到扎在那個胳膊斷裂的布娃娃身上的針線。

蘇西自己摸著原來線疙瘩的地方把兩粒紐扣釘?shù)侥樕先ァ?/p>

現(xiàn)在,有了一雙綠眼睛的蘇西靜靜地坐在淡藍色的浮光里,慢慢地把雙手垂下來,頭一點一點地偏過來,等待老鼠發(fā)表意見。

老鼠像是夢游一般悄悄地把線咬斷,他就像置身在童話世界里一樣,大氣也不敢出,喃喃地說:“太漂亮了。”

“你說,小公主她會喜歡嗎?”

……

老鼠覓食回來發(fā)現(xiàn)蘇西已經(jīng)不在了。

他嘴里銜著一朵黃色小花,是準備送給蘇西的。他把黃色小花插在巢穴入口處一個破娃娃的斷臂上,平靜地鉆進窩里,他料到總會有這么一天的。

他仿佛看到蘇西重新獲得小公主的喜愛。當小公主看到蘇西有了一雙迷人的綠眼睛,感到非常驚訝,她馬上猜到是爸爸為了使她高興而偷偷地給她的布娃娃釘上兩粒漂亮的綠紐扣。為了爸爸的一片苦心,小公主就更加愛惜這個有些洋氣、更像芭比娃娃的小蘇西了。

想到這里,老鼠嘴邊浮現(xiàn)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在他的枕邊是兩粒像黑色花蕾一樣的線疙瘩。

老鼠所在的小區(qū)野貓本來就多,再加上養(yǎng)寵物狗的越來越多,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老鼠外出覓食的危險系數(shù)大大增加。

這種提心吊膽的生活,老鼠只能孤獨地去面對。

黃色小花已經(jīng)枯萎了。

一天夜里,老鼠又聽見了嚶嚶的哭泣之聲。

他從窩里跳了出來,看到拐角里一個熟悉的身影,粉色的連衣裙,金黃的卷發(fā),圓圓的小鼻子;還有,濕潤的、晶瑩的綠紐扣眼睛。

“你就笑話我吧!”蘇西抽咽著說。

“我……我怎么會笑話你呢,但是……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鼠如在夢中,不敢相信,第一次說不清自己是何種心情。

“我今天聽到一句最惡劣的話。”

“什么話?”

“一個小男孩說我是粗制濫造的便宜貨!因為他的布娃娃,他親戚家所有小孩的布娃娃眼睛都是玻璃的。”

老鼠想,對哦,我登堂入室偷糧食,那些有著跟人眼睛差不多的玻璃眼睛的布娃娃總是令我害怕。

“我不怪小公主,因為我的確是太爛了。布娃娃總是越做越精美、越做越逼真,我能被小公主寵愛一年已經(jīng)很幸運了。”

“我聽以前的一個工程師說過,有的東西只是種感情寄托,并不是一味地圖新奇。蘇西,玩具的貴賤并不一定取決于材料,設計很關鍵,單從你的形象設計來看就屬于比較高檔的布偶。再說,你有人類的感情,善良的靈魂,至少在我心目中你是無可比擬的。”

“謝謝你,布袋鼠。我還沒有那么慘吶,因為還有你陪著我。”

看著蘇西布滿淚痕小臉,她的綠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掩飾不住憂傷,老鼠的心里感到一陣酸楚。

“還有啊,布袋鼠,布袋鼠,你知道嗎?上一次你不在,小公主打開箱子發(fā)現(xiàn)我有了一雙綠紐扣的眼睛,有多么高興?。∷詾槭前职智那慕o釘上的。就像他們父女之間的愛全部體現(xiàn)在我身上一樣,她比以前更加精心呵護我。啊!光是這短短幾天的幸福就足夠我回味一輩子的了。”

蘇西說到這里雙手在胸前合十,臉上好像綻放了一朵笑容。老鼠暗下決心,只要能看到她臉上的笑容,讓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老鼠在黑暗中穿過小區(qū)綠化帶,時隱時現(xiàn),因為他要防備隨時出沒的野貓。他想到最近的一家小孩子的布娃娃有玻璃眼睛,那就是工程師家。不會說話的小男孩的房間里布娃娃全都是玻璃眼睛。

蘇西的笑容又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近了,近了,一切都還是那么熟悉!,小男孩的房間依然亮著柔和的燈光。不知道母親有沒有生下小寶寶?不知道兄弟姐妹們今晚有什么激動人心的行動計劃?

他從垃圾桶旁邊溜過時一股腐爛的臭氣引起他的注意。

老鼠能夠分辨出幾十種不同的臭味,從而判斷哪些是可食用的。首先他分辨出這種臭味中含有藥物成份,接下來他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這種臭味就像從他的血液里散發(fā)出來的一樣,帶著不祥的預感。

他爬上垃圾桶向里一看,一幕悲慘的景象幾乎將他的胸膛撕裂!

他五個兄弟姐妹和他懷孕的母親橫七豎八的躺在里面。他們中毒的尸體變得烏暗,面露猙獰。

他從垃圾桶上掉下來,悲痛將他擊倒。無疑工程師家前不久進行了滅鼠行動,他的家族幾乎一窩端了?,F(xiàn)在,天地之間只剩他一個孤伶伶的欲哭無淚。

仇恨使他更堅定,哪怕要把這個世界染成血色也無所謂了。

咚地一聲,撞在垃圾桶上,他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黑暗將他的世界覆蓋了,他的內(nèi)心只有一個明亮,那就是蘇西的笑容。

他順著排水管爬上去,然后從開著的窗戶鉆進育兒室。這間育兒室充滿了童趣,整個櫥柜擺放著各種玩具,天花板上掛滿彩色汽球,各種看圖識字貼畫更是滿墻都是。

小孩子怕黑,所以每晚都亮著一盞粉黃的小臺燈,照著那些布娃娃的玻璃眼睛閃閃發(fā)光。

育兒室的外間是臥室,父母在枕頭上就能看見育兒室搖籃里的動靜。

臥室里只有電視機的熒光在浮動,音量很小,工程師和他的妻子安靜地靠在床頭看電視,臥室模糊得像是在水中一樣。

不會說話的小男孩躺在搖籃里閉著眼睛,胸口均勻地起伏著。

老鼠抓著窗簾蕩到桌上去,然后又跳到搖籃對面的櫥柜上,那上面坐著四個布偶。熊、豬的眼珠太大,倒是有一只灰色米老鼠的眼珠合適,老鼠心情很復雜地瞅著它看了一會兒,選擇坐在中間大小和蘇西差不多的阿童木男孩。

老鼠爬到阿童木男孩的臉上,像攀巖運動員一樣固定住,玻璃眼睛是用膠粘在臉上的,咬下來并不費力,但是當他嘴里含著一粒再去咬另外一粒就不太方便了。

當他用牙齒咬著一扯,那一粒還是從嘴角掉下去,落在玻璃的柜面上彈跳幾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搖籃中的小男孩醒了,一眼就看到阿童木臉上像有一塊泥巴似的趴著一只老鼠。他用手指著,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老鼠不慌不忙地跳下來,把掉在柜面上的那粒玻璃眼珠也含入口。

就在這時小男孩發(fā)出了聲音:“老——鼠,老——鼠!”

老鼠感到萬分吃驚,事不宜遲趕緊按原路線返回,當他跳回到桌上時,一個枕頭像一座雪山似的飛過來,同時他被死死地壓在枕頭下。

“逮住了,逮住了,拿拖鞋打!”

老鼠在枕頭底下聽見工程師渾濁的聲音,同時突如其來的重量幾乎快要把他壓扁了,嘴里兩個玻璃眼珠把他的上顎骨硌碎了。也正因為這兩個玻璃眼珠使嘴巴無法合攏,才不至于窒息而死。

在一動不能動的情況下只剩聽覺的功能,除了心臟緊迫的跳動聲,還聽到一個更細小的聲音。

“你不是說老鼠全給藥死了嘛,怎么還有一只?。?rdquo;

然后是拖鞋扔到桌上的聲音。工程師的妻子一定害怕老鼠,在臥室里遲遲不敢靠近,把拖鞋扔過來是讓勇敢的丈夫自己擔當劊子手。

“什么?咱們的寶貝說話啦!”

枕頭忽然一松,老鼠抓緊時機,掙扎著爬起來,鉆出枕頭,踏上塑料拖鞋借助彈力竄上窗臺,流星一樣射出窗外。

他回頭看一眼那扇溫暖的窗戶,夫妻二人圍著搖籃大聲歡呼。他的目光下移正是花壇邊那個暗如碉堡的垃圾桶,他發(fā)覺自己流下了最為滄桑的眼淚。

老鼠艱難地把兩顆帶血的玻璃眼珠吐在地板上。

“你回來啦,是什么?”

蘇西的聲音里充滿了期望。

“我給你帶來的禮物,在地板上。”

老鼠說完爬進自己的窩里躺下,悲痛、傷痛還有絕望使他昏昏欲睡,他依稀聽到蘇西天真的贊美聲,還對他說了些什么——成了哆哆嗦嗦的越飄越遠一陣憂郁的獨白。

第二天,老鼠帶著浮腫的嘴巴從窩里走出來,看到蘇西坐在拐角的幽暗里抱著雙腿,把臉埋在膝蓋上。腳尖前的地面上是兩顆發(fā)出棕色光芒的玻璃眼珠。

“嗨!禮物不喜歡嗎?”

蘇西驚醒了,遲疑地抬起頭,愁眉苦臉地說:“噢,你嚇著我了,昨晚我那么使勁喊你,你都不理睬我了。”

“對不起,昨晚我是太累了。我保證,以后絕不再這樣對你了。”

“蘇西并沒有怪你,布袋鼠一定也有傷心事,咱們是好朋友不是嗎,不開心要跟蘇西說喲。”

“沒有啦。只要每天能看見你的笑容,我就很開心了。來,我們把玻璃眼睛粘上吧——哎呀,我忘了拿膠水了!你等著我。”

老鼠跑出洞外,想著剛才回頭看見蘇西一手扶著洞頂,洞里是她整張小臉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是關切、幸福的笑容。

老鼠拿膠水比偷紐扣、偷玻璃眼珠更加艱難,他昨晚就留意到躺著他家人尸體的那個垃圾桶里就扔了小半瓶502 膠水。

再一次目睹親人的慘狀,再一次感受撕心裂肺的悲傷,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殘忍的經(jīng)歷。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完全忘記了隱蔽,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奔跑在大道上。

幸虧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連貓也在睡懶覺。

那天早晨有一個最為奇異的景象,一只老鼠淚眼婆娑地奔跑在大道上。

連老鼠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踏過母親和兄弟姐妹的尸體,咬住那瓶膠水并帶回洞穴里來的。

和以前一樣,老鼠幫助蘇西咬掉那兩粒紐扣,又悄悄地把它們藏在窩下面。由于顎骨碎裂,他是帶著巨大的疼痛完成這一切的。

蘇西自己用膠水把玻璃眼珠粘在原先綠紐扣的位置。

也許這是最后一次了,老鼠想。當他為蘇西叼來各種眼睛也就預示著蘇西要離開他。每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老鼠長這么大這是第一次體會到這么矛盾的愛情——為所愛的人做得越多就越是將她推離自己。

也許這是最后一次了,老鼠想。他坐在棉絮上看著有一雙晶瑩剔透、棕色眼睛的蘇西在早晨一縷金燦燦的光線中旋轉(zhuǎn),聽著她快樂的笑聲,臉上恐怕只有他才能看見的最最迷人的笑容。

“布袋鼠,布袋鼠,你知道嗎?我除了想看見小公主,還有一個愿望,就是很想很想看見你!”

就在這時箱子震動了,蘇西馬上像她剛出現(xiàn)在這個箱子里時一樣坐下來。老鼠也鉆進一個布娃娃的下面躲藏,從破洞里向外窺視。

先是箱蓋開了一道縫隙,光線像一層閃亮的薄紗,浮動著塵埃。透過縫隙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帶著好奇與期待的眼神觀察著箱子里面。突然,箱蓋大開,耀眼的光明使老鼠本能地躲避。

“蘇——西!啊哈,我猜到爸爸會趁我不注意把你換成玻璃眼珠的,瞧,你變得多漂亮啊!咦,你的小手上怎么會有血呢?來,我?guī)湍闳ハ聪础?rdquo;

呯地關上箱蓋,并扣上了,箱子里又恢復了原先的昏暗。

過了很久,老鼠才膽戰(zhàn)心驚地走出來,那震耳欲聾的說話聲就是小公主了。

而他的愛就這么消失了。

蘇西的笑容在那耀眼的光明里會更加迷人吧。

老鼠一如既往地過著平靜的生活。

他每天除了覓食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內(nèi)容,那就是:思念。

思念親人,思念蘇西。

老鼠從出生到長大,學會了人言,通曉人類的情感,體會最深刻的就是思念。

他每次回來走進墻洞時都會停頓下來,拿鼻子嗅一嗅,他希望聞到優(yōu)質(zhì)棉布摻和著人類氣息的香味,也就是蘇西的氣味。他時不時地把那兩粒線疙瘩和綠紐扣翻出來看一看,只允許自己舔一點點,那咸咸的淚水味道足夠給他帶來一整晚的夢境。在夢的間隙,他會突然抬起頭,在黑暗中仔細聆聽,因為他的愛是以哭泣降臨。

五月的一天傍晚,暖風裹挾著各種氣味使老鼠有些沉醉,他決定在洞穴附近溜達溜達,尤其是花粉容易干擾老鼠的嗅覺,所以他有點失去了方向感。

和小區(qū)其他植被不同,一棵垂柳獨自生長在樓房的一側(cè),柔舒的枝條掩映著一個小小的窗戶。老鼠出于采點習慣,已經(jīng)設想好了爬上柳樹就可以進入窗戶,那里面有美味可口的食物正等待著他。

他善于捕捉風中的信息,一種時斷時續(xù)而又熟悉的氣息使他產(chǎn)生一陣悸動,就像從毛線當中分出一縷細線,喚醒了他嗅覺的記憶。就像一個信號,現(xiàn)在,他必須趕回洞穴。

他肯定繞了彎路才找到他的家,那種氣息像一縷縷細線又擰成一根完整的毛線,越來越強烈,而他簡直是心潮澎湃了。

剛?cè)攵纯谒涂匆娔请p熟悉的小紅皮鞋在箱子里走來走去。

“布袋鼠,布袋鼠,你可回來了!我需要眼睛,我需要能轉(zhuǎn)動的眼睛,像真人一樣能轉(zhuǎn)動的眼睛!”

蘇西砸著小拳頭,焦急地說。

看著蘇西不顧一切地滿足喜歡攀比的小公主的虛榮心,老鼠感到十分痛苦,就像一個快要休克的病人一樣渾身無力。

他的愛建立在別人的虛榮心上,就像虛榮心本身一樣虛無飄渺。

“你怎么了?”

蘇西沒有聽到老鼠的動靜,她棕色的玻璃眼珠仿佛帶著疑問。

“沒什么。”

“我知道小公主一直以為是她爸爸,其實她爸爸什么也沒做。”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蘇西,而不是小公主。”

蘇西垂下頭,好像在考慮這句話。忽然又抬起頭,大聲地說:

“又是鄰居家的小女孩……這一回我一定要讓小公主掙回面子!”

老鼠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失去了興趣,無非就是沒完沒了的攀比,無休止的****。

“蘇西,你真的很想看見我嗎?”

“當然,在蘇西的生命里除了小公主就是布袋鼠你了,我真希望擁有一雙眼睛能夠看見你們。”

“當你真看清這個世界時,你可能會后悔。”

“你在說什么啊?布袋鼠一定沒有體會過我的黑暗吧……你今天是怎么了?”

“沒什么,我這就去為你找會轉(zhuǎn)動的眼睛。”

“請等一等,上次蘇西說我手上有血跡,你受過傷嗎?”

“沒有啊。當時玻璃眼珠上是被淘氣男孩虐待布娃娃時弄上紅色顏料了。”

“哦,布袋鼠要小心喲。”

這一切總歸會有一個終止,就讓它早點到來吧。老鼠小小腦海中,一直圍繞著蘇西思考。為了實現(xiàn)她的愿望即使自己流血或是別人流血也再所不惜。

然后就消失,再也不會回來。

其實老鼠并不知道哪里有可以轉(zhuǎn)動的眼睛。他心事重重等于是在盲目地游蕩。忽然,他看見前面的那棵垂柳,不如進入那個小窗戶里碰碰運氣。

他借助一根樹枝搭橋過渡到窗臺上。里面是一個小女孩的房間,風擺動著花布窗簾,小桌子小椅子上都是圖畫書,有各種各樣的動物玩具,什么眼睛的都有,除了桌上那個貓頭鷹鬧鐘的眼睛會轉(zhuǎn)動,其他的都不能動。

靠墻是張掛帳幔的小床,里面睡著一個倒像是布娃娃似的小女孩。一頭波浪卷發(fā),烏黑的睫毛,睡夢中撅著小嘴,兩個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像是跟誰賭氣似的。

鄰居家小女孩,老鼠想。

他從窗臺跳到桌子上再跳到椅子上再跳到地上,抱著床腳爬上去,粉色的帳幔困擾他一陣子,然后鉆了進去,小爪子踩在床單上悄無聲息。

他像個灰色幽靈一直爬到小女孩的胸口上坐著,隨著小女孩呼吸起伏他跟著輕輕晃悠。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小女孩是最瘋狂的,她們的尖叫聲能刺穿你的耳膜。

不過,奇怪的是,小女孩身上特有的奶香味他再熟悉不過的了,一度讓他產(chǎn)生錯覺,以為是巨型的蘇西躺在這里,令他有幾分恐懼。

他最后一次把尖尖的小嘴豎在空中,胡須撩動,確定沒有其他危險的氣味靠近,他露出了黃色的鋒利牙齒。

他比曾經(jīng)和兄長爭奪蛋糕屑快一倍的速度,躍到小女孩的臉上,只一下,就挖出她的一只眼睛,黏糊糊的眼球在雪白的枕頭上滾出一條血道。小女孩遲到的雙手捂住這只眼窩,老鼠又攻擊另外一個眼球了。

小女孩跟油炸厲鬼似的哀號,在床上打滾,鮮血從她潔白的指縫中流出。

老鼠成功獲取了兩個眼球,不過要想咬住兩個眼球并且不能咬破,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他在床單上象滾彈珠一樣忙活一陣子,最后是斷裂的顎骨再次斷裂,忍著巨痛勉強叼住兩個眼球,從帳幔上溜下來,不想被一只貓掌拍翻在地,滾了幾滾,突然出現(xiàn)的大花貓齊根咬住他的尾巴,腦袋像撥浪鼓似的搖擺,他被甩了出去,撞到椅子上,骨架都快散了。

大花貓這時對留在嘴里的東西產(chǎn)生了疑惑,老鼠趁機躥上椅子再躥上桌子再躥上窗臺,跟一塊石頭似的墜落在屋外的草地上。

一直跑到安全地帶才稍作歇息,所幸的是兩個眼球并沒有受到損傷。他大張著口,變形的上顎流出的血和眼球本身的血混合在一起。還有,他的屁股上就像有塊烙鐵在燒灼,一會兒身后就有一灘粘糊糊的血跡。

到此,他十分痛苦地接受了尾巴斷掉的事實。也明白了千鈞一發(fā)之際大花貓對嘴里的什么東西產(chǎn)生了疑惑,才使他死里逃生。

跟壁虎一樣,斷掉尾巴而保全生命,但是這本來就不是他逃生的策略。

“好可怕哦!”蘇西一等老鼠回來就迫不及待地說:“我好像聽見小公主因為沒有布娃娃抱著睡覺做噩夢的驚叫聲。”

老鼠在箱子底板上撒下血滴,癱倒在地。

“怎么樣?你給我?guī)眢@喜了嗎?我想小公主也等不及了。”

“我給你準備了最后一份禮物,請你戴上。”

蘇西在地上摸索,于是發(fā)現(xiàn)了屬于人類的一部分。

“圓圓的,潮濕又柔軟。”

“還是讓我把你的玻璃眼珠咬下來,在臉上啃出兩個眼窩,你填進去就行了。”

老鼠同樣把兩顆玻璃眼珠收藏在小窩的下面,他不知道這樣做還有什么意義,因為等一下他就要說出離別的話了。

老鼠小心又溫柔地在蘇西臉上啃出兩個眼窩。

蘇西帶著激動和不安的心情把兩個人類的眼球填進了眼窩。

“蘇西……”

老鼠才開口,所有的聲音卻被蘇西的尖叫所掩蓋,她幾乎跌倒在地,往拐角里退縮,瑟瑟發(fā)抖。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惡魔!丑八怪……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有這么多又破又舊的布娃娃?我不要和它們在一起,天??!”

蘇西瘋狂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歇斯底里地大喊。最后用手捂住雙眼倒在地上手舞足蹈,像是要嘔吐出來。

老鼠并不知道眼球最后還有一點視覺功能,蘇西借助人類的眼睛短暫地看見了這個世界,最后一個灰色幽靈的出現(xiàn)截斷了所有畫面。這個幽靈,正是被眼球記錄下來的老鼠襲擊的身影。

老鼠擦掉最后一滴眼淚,帶著傷,流著血,走了。

母親在收拾女兒的房間時,打開這只箱子,發(fā)出尖銳的哀鳴,女兒不翼而飛的眼球竟然嵌在一個布娃娃的臉上,已經(jīng)腐爛了。

這個布娃娃的身邊有一對線疙瘩、一對綠紐扣、一對玻璃眼珠。

母親把這些布娃娃連同有了鼠洞的箱子一起拿到垃圾屋付之一炬。當她擦拭眼淚時卻看到奇怪的一幕,一只沒有尾巴的老鼠從草叢里竄出來躍入火堆之中。

在那個垂柳掩映的小窗戶里,每天都坐著一個瞎眼的小女孩,她的房間里沒有一個布娃娃,她可能也不愿想起曾經(jīng)最喜愛的一個布娃娃叫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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