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在小說《正紅旗下》描述去勢的旗人,喜歡公子哥式的窮講究,主人公的姐夫,喜歡養(yǎng)鴿子,并且是“漫天飛元寶”的那種,不管多么要緊的公事、私事,他的眼睛總看著天空。我的這位同事也有這個毛病,每一天在上班或者下班的路上,他的脖子始終是向后緊縮成一團,以便腦袋能夠上揚,追尋天上的百靈、云雀,還有其他不知名的鳥。要是我們一塊出去走走,他常常一邊惟妙惟肖地學(xué)著小鳥吹起口哨,一邊在草叢里找尋這些小鳥的巢穴,透過掩沒在草叢里細微的爪印,亦步亦趨,極其認真地找尋,常常讓一旁的我感到無從理解。
有一次,我下完夜班,迎著早晨微明的曙光,在路旁,我看到我的同事半拱著身子,在草叢里找尋著什么,看見我來,打著手勢,讓我輕輕的靠近,在他的左手掌里霍然托著一只小小的雛鳥,我正在詫異,他是如何抓住這只小鳥的,同時不由得感嘆,他這樣狗似的尋找,到底捉住了這只可憐的小生命,他卻全然不管我這短短的一瞬,變換了多少種想法,又開始正經(jīng)八百的給我講這只小鳥的來龍去脈,前世今生。原先在昨晚,他已經(jīng)將這只還嗷嗷待哺的小鳥弄到手,把玩了一個晚上,趁大鳥還沒回來,趕快放生,如果讓大鳥聞到陌生的氣味,這只小鳥立刻就變成棄兒,說到這,又開始找尋鳥窩去了,看著他半是焦急半是得意地佝僂著腰,我搖搖了頭,這是何苦呢。
我的不理解在他的佝僂著腰,吹著口哨下,慢慢地變得淡了,聽見清脆、婉轉(zhuǎn)的鳥鳴聲,我也會不自覺地向天空望去,追尋那一團黑色的影子,飛向遠遠的天際。
一次,我正偏著頭,看天上一個一個掠過的鳥影,兩個蒲團大的黑鳥從頭頂飛過,我忙不迭地叫我們的這位鳥癡,只是可惜他從房子里出來,那兩只貴客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為了證明我不是再次誑他,我竭力給他描述鳥的形狀,他聽后擺擺手,說是黑天鵝,我卻老大不信,這樣高貴的血統(tǒng),如此輕易的讓人見到,豈不是忒埋沒了人家的身份,我說不會是大雁吧,他說,中午隊長已經(jīng)看見過一次,在我們茶房邊喝水,他立刻跑來告訴我,我也親眼見了,乖乖,受它影響的人原先還不止我一個。
在沒有認識我的這位同事之前,我以為如此“國粹”的愛好也許早埋沒在西學(xué)東漸的路上,歷次運動的火爐里,崇洋媚外的說教聲中,見識它也只能從電視上游手好閑的公子哥的主角中略窺一二,但是它還是頑強的生存在這片怪異的土地上,畢竟與這個民族有著血脈相關(guān)的東西,不是激進的“精英”們憑著“偽科學(xué)”就能夠武斷地否定掉。而且在現(xiàn)今如此功利,如此惟經(jīng)濟利益至上的社會,看到我這位癡迷的同事,從小學(xué)時,就開始勤勉地貢獻自己的時間和金錢,單單只是為了愛好,實在是不容易。
小說《正紅旗下》,描述地是在國家搖搖欲墜的清末,一群沒落的旗人,在微不足道的事物中得到享受和滿足,但是對天下大事一無所知,在蛐蛐、鳥籠、干炸丸子、鴿鈴…….等上面一生都在作著細巧的,明白而又糊涂的夢。我想在現(xiàn)代的社會決計不會再出現(xiàn)這樣的故事,有的只是隱藏在這個光怪陸離社會的一個角落里一群既愛好生活,又不迷失自我的“新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