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父親:
夜闌人靜,您已經進入了夢鄉(xiāng)。寫滿倦意的臉在清澈如水的月光下顯得如此平靜和藹。我忽然想化作一縷清風,拂去您一天的疲倦,甚至進入您的夢鄉(xiāng),向您傾訴我心里的秘密。
我不敢稱您為“親愛的爸爸”,因為我的面前,有一堵叫“敬畏”的高墻,令我悚然。我的同學曾對我抱怨:“以后別讓你爸接電話了,我的鼓膜快撕裂了!”的確,你聲如洪鐘,如巨雷,排山倒海,丘巒崩摧。我竟莫名其妙的在同學面前揚眉吐氣起來——我的父親是張飛,大鬧長坂橋,喝退曹操百萬雄師;我的父親是孫策,喝死一員虎將,栗深林,驚層顛。然而實際上您的形象和英雄總是格格不入。你聲音的威力是寶貴的武器,但是你習以為常地將你的武器撂在我的脖子上——訓斥、批評已成為家常便飯。“爸爸發(fā)福了還不鍛煉!”“我們做了多少家務了,他連倒垃圾都不肯……”我時常把被你訓斥后心里的怨氣向母親傾訴,哪怕你身上微不足道的缺點,就像已被砸碎的杯子,我也一定要挑出來砸成粉末!
記得您看過一則經典的短文:“小時候兒子說:‘爸爸是神’,少年時兒子說:‘爸爸不過如此’,成年后兒子說:‘爸爸真頑固’……”您那張嚴肅得令人呆若木雞的臉忽然掠過一絲無奈,眼眶背后深邃的目光里藏著幾許悲哀。我明白,成為我心目中的“神”,給予我更多的關懷,一直是您夢寐以求的理想。
一次晚上,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艱難地張開口,仿佛是嘴里灌了鉛:“我們去散步吧!”您有這份“閑情逸致”,真讓我感到吃驚!我仔細地揣度您此時的想法,也許你已經醞釀了很久,一直等待著像今天這樣的時機提出這個不值一提的小要求,可是您卻要小心翼翼的懇求我,甚至是哀求我。您害怕被我拒絕后的尷尬——不是嗎,你緊張而期待的神情,你繃緊的臉和可憐的眼神,已經偷偷的告訴了我一切。我并不記得在散步的過程中看到了什么,但是我記得氣氛似乎有點沉悶。你試圖打破這種死氣沉沉的局面,絞盡腦汁尋找著話題。“兒子,你看那輛車,我們也買一輛吧。”你神情猶疑地對我說,“哦,我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遺憾的是,你缺乏幽默的智慧,連開起玩笑都不乏嚴肅的意味。一次散步,竟如攀山越嶺,對您來說多么艱難!
您喜歡把我的一句話掛在嘴邊:“金光燦燦的獎杯,可惜不是我們的!”——那是在福州的頒獎儀式上,您落選的時候,還是10歲的我漫不經心地說出的幼稚的話。聽了我的話,你神色凝重,目光黯然,紋絲不動,躊躇不前,猶如一尊蒙著灰的雕塑。你心靈的深處在激烈地戰(zhàn)斗,猶如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但是,倔強的你終于毅然拾起自己摔在地上的心,強作歡笑地昂起頭,目光堅定地直視著前方,好像在眺望著自己的理想。那一刻,我讀懂了您的信念——憑借著它,您已經乘風破浪,駛過了險灘急流,登上了成功的彼岸。您如數(shù)家珍地念叨著我的話,即使我常常不耐煩的說:“爸,你都念了第n遍了!”,你依然陶醉其中,怡然自得,如沐春風。或許,我永遠無法體會我的一句話在您心里的分量。
可悲的是,因為我對您的敬畏,對您的關心我選擇逃避,因為在你嚴厲的生態(tài)里,只有時刻架起心靈的盾牌,保持緘默和溫順,才能減少你對我的責罰。您有時“風塵仆仆”地走進我的房間,悄悄地詢問我:“學習怎么樣……”我竟然機械地架起了防御工事:“還好,你不用擔心。”我的心潮在動蕩澎湃,因為您的關心讓我驚慌失措。如急風暴雨般,我的心緒在您一句簡單樸素的話攪成混亂。我就像在鉆進肅殺的嚴冬之際,驟然跌入一個溫暖的陷阱,讓我凍僵的軀體忽的無法呼吸;我就像沙漠中一個精疲力竭的旅行者發(fā)現(xiàn)了綠洲,竟激動得怦然暈倒;我就像項羽,四面楚歌后仍能披荊斬棘,突出重圍,到了烏江邊卻放棄復國而自刎——多么矛盾!我時常抱怨您給我的關懷很少,可是當您給我關懷后,我竟然條件反射般封閉了自己?!我的手心能掂量出您的愛,如一顆熠熠的寶石,重得讓我“消受不起”了。
今天,我多么希望在您的夢里化作一顆種子,在您博大的心靈里扎根、發(fā)芽。我多么希望您拆下嚴厲的面具,解除“命令”和“軍銜”的武裝,我們之間的溝壑能填入理解的沃土,綻放出友誼的花朵。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能拉著您的手——雖然我從不記得您拉過我的手,但是如果這一刻能夠實現(xiàn),我們的心靈不就筑起了一座溝通的橋梁嗎?那時我們暢所欲言,無所不談,我們都能收到彼此的“愛的禮物”。
夢里的父親,您聽見了我的秘密了嗎?
您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