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究還是躺了下去。
是啊,你老了。皺紋爬上了你的臉,這歲月無情的刻痕分外驚人;疾病纏上了你的背,這時間的負(fù)擔(dān)格外傷人;疲憊繞上了你的身,這年歲無盡的代價讓你閉上了眼。你的身體,是那么輕,宛如一絲羽毛,消失在空中;猶如一片樹葉,墜入泥土里。那么的無聲,無息,你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跪坐在你的棺材前。我沒有見到你最后一面,那暗紅的,如血淚一般的木板阻擋了我。我撫摸著棺材,感受著冰冷的觸感,想著,你的臉上是否安詳平和,帶著笑容。
你是愛笑的。年輕時笑得肆意飛揚(yáng),年老時笑得和藹可親。我記得,在我們難得回一次老家來看望你時,你的笑臉格外燦爛。那樣真誠的高興,卻讓淚糊了我的眼。在那偌大空洞的房子里,你坐在那把老椅子上,那樣眼巴巴的盯著門口,就為了給你最親愛的曾孫女一個笑臉。
我曾經(jīng)妄想過,我要快點成長起來,做一個可以自力更生的大人。我要賺很多錢,把你帶出這座空蕩蕩的大房子,我們可以一起生活。你可以在親人環(huán)繞中悠悠的講述著屬于你的故事,你可以抱著只老貓與你曬太陽,我可以在旁邊深情并茂的讀著你未走過的山山水水。我想讓你擁有更多,更精彩的人生,讓你在這人生的暮年也不會那樣孤單??墒沁@一切的一切,終究,是沒有實現(xiàn)。你的長眠,讓這一切消失殆盡。在這浩蕩無盡的時間面前,我的夢想是那么卑微,弱小。我是那么的,無能為力。
“吉時已到——”該走了,你該走了,我也該走了。我沉默的直起身,僵硬的漫無邊際的走著,不知不覺晃進(jìn)你的臥室。朱紅色的大床,老舊的相片,這滿屋熟悉的氣息,仿佛你還生活在這里。我用手輕輕的撫摸過去,不敢用力。我怕太過用力,這一切都會煙消云散。這是你的佛經(jīng),里面發(fā)黃的書頁陪你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寂靜的夜晚;這是你的紙幣,滿滿的文字抒寫著你老年時的落寞……這是……咦?我不禁驚訝的叫出聲。那陳舊的老木桌上,擺著滿滿一捧的糖果,全是我上次吵著鬧著向你要的!我還記得你當(dāng)時面對我的哭鬧不知所措的臉,和微微顫抖的手。原來你即使在臨終時,心里依舊想著我,想著你最愛的曾孫女。我的淚水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一瞬間傾瀉出來。我發(fā)瘋似的沖進(jìn)墓地,那片紅艷如火的楓林。來晚了,我終究是來晚了,你已經(jīng)在地下長眠了。我的手顫抖著,一遍又一遍撥開楓葉,想再次看到你,看到你熟悉的笑容,碰到你溫暖的大手。曾祖父,讓我再見你一次吧!再一次!
手中滿是冰冷濕軟的泥土,我握著泥土,怔住了。那淚水還是止不住的的流下來,滴落進(jìn)泥土中,一去不回。你也,一去不回了。在那冰冷的泥土之下,永遠(yuǎn)的,睡著了。
我慢慢的起身走出楓林。我是如此的無能為力,什么也做不了。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改變了。一切都似乎與之前不同了,我失去了什么,又仿佛找到了什么。我似乎,安靜又痛苦的長大了。
再見了,曾祖父。
再見了,我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