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進(jìn)展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順利。我原以為這么感人的狼故事會傳得路人皆知,結(jié)果一直走到天黑,問了三四個人,他們卻對這事一無所知,反而對我這個外來人頗感好奇,問長問短地打聽城市的消息。一點新的線索都找不到,情緒非常低落。失望、沮喪,甚至有一瞬間都懷疑牧民們故事的真實性了。我僅憑著一方之言,熱血上涌就不顧一切地去尋找,是不是傻了點兒?
我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尋找的難度,像這樣盲目地徒步撞運氣,找到的概率幾乎為零。正在灰心之際,公狼被剝皮的細(xì)節(jié)如靈光乍現(xiàn)般提醒了我?,F(xiàn)在的牧民生活漸漸富足,穿的不再是自制的毛皮,而是與外界接軌的牛仔褲、夾克,傳統(tǒng)手工早已丟生了,大多草原人不會自己熟制毛皮,包括每年剝下來的羊皮牛皮都多半是由縣城里的皮匠統(tǒng)一收購加工。狼皮既然被剝,肯定要盡快找人熟皮,何況如果要賣珍貴的狼皮,也一定會在人多的地方悄悄放出消息,公路和路邊的飯店旅館正是各色人等匯集的地方,消息最靈通,最不濟(jì)還可以找到皮匠,或許能打聽到蛛絲馬跡。想到這里我頓時興奮得坐了起來,忽然又想到珍貴的小狼皮也可能被剝來賣了,一時間心亂如麻。
我搭摩托車走了大約幾十公里,終于找到一家給貨車司機(jī)打尖的路邊小飯店,我向店主買了些水和干糧。幾瓶水灌下去我又來了精神,守在店門口見到路過的人就上前打聽,但問了一下午仍一無所獲。晚上我在小飯店里狼吞虎咽地扒著飯,想著下一步該怎么辦。鄰桌的老司機(jī)教了個方法:“姑娘,你不是還想找皮匠嗎?每天清早的時候,一些收皮子的人就會在進(jìn)縣城的路邊蹲候。到時候你問問他們。”
一語點醒夢中人!
第三天天剛亮我就搭車往縣城方向趕,果然有些藏族人零零散散地蹲在路邊,面前的地上攤放著剛收來的牛羊皮。我連問了幾個收皮人以后,終于有一個開著拖拉機(jī)的收皮人說:“好像是聽說過這么回事兒……”
終于有了線索,我興奮得心都要從胸腔子里面蹦出來了。
午后,厚重的云層籠罩過來,草原要變天了。當(dāng)大風(fēng)已經(jīng)把拖拉機(jī)上的我吹得蓬頭垢面的時候,收皮人終于在公路邊停了下來。“剩下的路在草場上,拖拉機(jī)開不過去了,你得自己走。”他伸手指著遠(yuǎn)處草場上遙遙可見的一處帳篷,“就是那家人。”
我略帶猶豫地把錢交給收皮人:“你保證小狼崽就在那家人那兒?”
“我向菩薩保證!”收皮人信誓旦旦地說。我點點頭,藏族人信佛,我相信這樣的誓言。
收皮人接過錢數(shù)了一下,補(bǔ)充說:“死的活的就不一定了。”
“為什么?”我心里一涼。
“牧民是不會養(yǎng)狼的,沒這規(guī)矩,頭幾天讓他們賣皮,不賣!早說狼崽子養(yǎng)不活的!每天都在死!”
這幾句半通不通的漢話,頓時讓我淚眼迷蒙,我抓起背包背上,飛也似的朝那頂若隱若現(xiàn)的帳篷狂奔。直跑到傍晚過后,離帳篷越來越近,帳篷前依稀坐著一個藏族老人。陡見陌生人出現(xiàn),帳篷外幾只大獒犬狂吠著氣勢洶洶地迎了上來,我上氣不接下氣,變聲變調(diào)地喊著:“我不是壞人!我來找小狼!我不是壞人!”
趕牲畜回家的兩個小伙子和在帳篷外忙碌的大姐急忙叫喊著拉回獒犬,拴了起來。這一家人對我這個陌生人急匆匆的到來頗感意外,而我大聲呼喊的“小狼”兩個字一鉆進(jìn)他們的耳朵,他們就立刻有些警惕而排斥起來,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
老人幾步走過來擋在帳篷前,搖著經(jīng)筒,慈眉善目卻表情陰郁。那兩個牧民小伙子和大姐試著問我的來歷。其中一個戴氈帽的小伙子翻譯著我們的話。我拉風(fēng)箱一樣地喘著氣,斷斷續(xù)續(xù)盡量簡單誠懇地說明了來意。大姐和小伙子們扭頭看向帳篷前的老人,老人一言不發(fā),表情復(fù)雜地打量著我。
“小狼還有活著的嗎?我找了三天了……”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又滑了下來,累得頹然跌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老人家的神情這才漸漸緩和下來,終于嘆了口氣,于心不忍地讓到一邊,指了指帳篷,答了我第一句話:“你來晚了。”我的心霎時沉到了谷底,爬起來急匆匆地撞進(jìn)了帳篷。眼前的地上最后一只小狼已經(jīng)不再有聲息,他四肢松散地側(cè)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肚子上的皮毛都看不出絲毫的起伏。跟進(jìn)來的氈帽小伙子撥弄了幾下,拈住小狼后頸拎起來搖了搖,小狼垂著爪子耷著頭軟綿綿地晃蕩著毫無聲息。氈帽小伙子放下小狼搖了搖頭:“死了……五天不吃奶還活啥呀?”一句話如五雷轟頂,我頓時淚眼模糊,幾天來的日夜兼程和六只生命之燭的逐一熄滅讓我悲從中來。“我還是來晚了!”我痛苦地把頭埋在手心里,憋了幾天的悲痛終于難以抑制,猛然間放聲長嘯起來,只有那長嘯聲才能悼念我心目中的狼。
突然,“死去的小狼”耳朵一跳,一個激靈,顫顫巍巍地翻過身來,閉著眼睛晃晃悠悠地?fù)卧诘厣霞?xì)聽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