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回憶很美,美得無言。
日落西畔,海上已再無游船。夏日的傍晚,外婆招呼著家人扛上紅木古桌,歸家的人兒開始打點一天中最后的晚餐。
隔壁的阿公笑著跨進老屋高高的橫欄:“你們吃得真好,今晚。”舟山人講話不分語句順序,講的自己舒服,就行了。正如對餐食的評價一樣,可以沒有四只腳的紅肉,可以沒有饅頭,但絕對不能沒有海的味道。
細碎的鄰人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又離開。看見帶紅色大膏的嗆蟹,就說吃得好。我剛從河邊告別玩伴沖回外婆的老屋,還沒走上石階,聽見這么句話,自然高興極了,甩開滿手新鮮的野花,一溜煙跑到外婆身邊,揚起小手,半是討好,半是乞求。舅舅扯住我的耳朵往水缸邊拉,一邊教訓:這么晚,你個搗蛋鬼跑到哪里去了?
我嘿嘿訕笑地洗完手逃到古桌邊。于是,那晚的嗆蟹便獨是我的了。
在記憶中,冬天到了,外婆和舅媽搬出老屋后房里褐色的古陶罐,她們忙活起來。加水,倒鹽,攪拌均勻了,再放進去整只肥壯的生螃蟹,,然后蓋上白布,便不再去動它。封存到除夕。媽說,正宗的舟山人腌出的嗆蟹才是真正的佳品。
我想,也是。大陸人說嗆蟹攜帶的細菌太多,不衛(wèi)生,也不允許市場上的商人賣買。但嗆蟹是島城著名本幫菜,一傳吃千年。不管我身在何處,我忘不了它,我的父輩,祖父輩都曾經以它為佳肴。甚至我們的子孫后代,也依舊如此。
揭開陶罐上的白布,螃蟹腌的咸度適中,除夕也正好到了。不用仔細留心時間,最原始的估量通常也是最自然的。鹽倉錢家是一個大家族,風俗也相同,所以,人們的口頭禪不覺間就成:準備好了沒?——好了!
如此情節(jié),想必其他地方也有吧。
嗆蟹切開裝在瓷盤里,鮮艷的紅白配,單是視覺感官,就讓人無比垂涎。濃濃的海腥混合著似隱似無的鹽粒跳動,造成強烈嗅覺刺激,要是不嘗上一口,簡直就是一種無形的折磨。那道菜使全家人搶的最積極。
有蟹就要有酒。姨夫,舅舅和父親圍在一起,噘著嗆蟹,對著茫茫無光的夜空,頻頻舉杯,在我眼里,是這樣瀟灑,自由。
有時,回憶很美,美的無言。
蟹韻只存在我的記憶中了,我們兄弟三越來越忙,再無法悠閑下來,我很久沒回鹽倉,也無法細細品味了。于是,我們各奔東西,回憶中的蟹韻卻永遠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