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啊,我浸透了你的頹喪疲憊/再不能把運棉輪船的航跡追隨/從此不在傲慢的彩色旗下穿行/不在監(jiān)獄般可怕的眼睛下劃水!
——題記
它是一只脫離了纖夫、錨、纜繩和岸的束縛的貨船,在海上隨意漂流,無牽無掛。這是詩人蘭波筆下的醉舟,也正是詩人自己的寫照。
許多詩人都用詩歌為自己造夢,用浪游的想象超越沉重的肉身,而現(xiàn)實生活中和那些平凡的人沒什么兩樣。但蘭波例外,他所有的詩都寫于19歲之前,19歲之后是那真實的醉舟的故事——他身無分文地流浪四方,在塞浦路斯建造總督府的宮殿,在埃塞俄比亞走私軍火,在沙漠里跟隨過阿拉伯人的駝隊,又隨吉卜賽人的大篷車一路演出。
究其原因,正如詩中描寫的“傲慢的彩色旗”“監(jiān)獄般可怕的眼睛”,是現(xiàn)實中的種種黑暗壓迫和禁錮使他選擇了叛逆,選擇了流浪,用他的方式去追尋所向往的自由。你可能認為這并非最高明的做法,但相較那些在挾制下屈服并漸漸麻木的人們,蘭波是值得尊敬的。
然而,醉舟式的生活真如字面上那般浪漫嗎?在一封給家人的信中,蘭波這樣寫道:“我很快就三十歲了,我已無力在這世界上徒勞地奔波。”他已如此疲憊,但他依然沒有放棄,哪怕賺到了錢,甚至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他也似乎寧可把錢束在腰上,而不肯回去過上中年人標準的富家翁生活,直到1891年去世,年僅37歲。
再品那“徒勞”二字,心中感慨萬千——十幾歲時寫于詩中的“愿我龍骨斷裂!愿我葬身大海”,并不是一時的少年熱血,而是愿以全部生命去踐行的誓言!或許人們總會懷疑他這種過于極端的方式是否有意義,或許他本人終其一生都未能找到關于真正的自由的解答,但那都毫不影響他的偉大和人們給予他的崇敬。他追求得那樣熱烈,那樣執(zhí)著,給了后人莫大的激勵,而那醉舟也如同海上的燈塔,為后人指引心中的方向。
《醉舟》結尾寫道:“如果我想望歐洲的水,我只想望/那黑而冷的小水洼,到芳香的傍晚/一個滿心悲傷的小孩兒蹲在水邊/放一只脆弱得像蝴蝶般的小船。”那小孩兒是曾困于重重禁錮中的蘭波,更是仍掙扎其間的我們。水洼里的紙船和汪洋中的醉舟,它們的影像重疊在了一起,彼此道出了對方的脆弱,彼此預示著前進的方向。我們每個人與那些現(xiàn)實中的黑暗和壓迫對抗,尋求自由之時,正是我們放出自己的那只小紙船之時。一剎那,浮現(xiàn)于我們腦海中的,是那只在風浪之中、烈日之下仍毫不畏懼的堅持著的醉舟,它承載著一種精神的力量,灌注于我們心中。
心中留住那只醉舟,哪怕我們的紙船如蝴蝶般脆弱,我們也不會退卻,越來越多的力量匯聚起來,總能沖出水洼,駛向寬廣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