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陰影中還有另一種人,是那些孤獨的,不肯對命運下跪的孩子,就像暴風中不肯熄滅的火,冰封下不肯枯萎的根苗。——題記
南大曾經(jīng)發(fā)過一條微博,說:“那些看起來神氣活現(xiàn)扛著槍沖鋒的混血種,說到底他們都還是少年。”在看見這句話的時候,我秒想起一個人,他曾經(jīng)樂觀,開朗,大方,懂得用微笑偽裝,不讓朋友為之操心。或許是他太好了,讓我們忘了他其實也是個少年,他也有他的煩惱和個性。雖然我們畢業(yè)后就不常聯(lián)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所學校。只是,關于他的記憶還如此清晰,或者說,是對他的一種內(nèi)疚。
他一直都是個樂觀帥氣的少年,體育特別好,只是不大愛學習,每天和我們瘋玩,抱著足球去草地上摔了一身泥回來,笑嘻嘻的;和別人吵架了,也是笑著忍讓。三年級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他的成績下滑得厲害,脾氣也變得暴躁了許多。那次我們踢完球準備回家,因為運動過后大家都特別熱,就把外套脫了下來,穿著毛衣打打鬧鬧,小胖覺得好玩,就把他往前一推,不巧一截伸出來的樹枝,把他的脖子瞬間劃出了一道細長的印子,那時候他并沒有生氣,只是很輕松地說,下次小心點。忽然,另一個人指著他說:“毛衣也劃破了。”他的臉色一下就凝重了,我還清楚的記得那個表情,雙眼微紅,眉毛皺成了一個倒八字,臉和脖子都是紅的,說不清是悲傷還是憤怒,接著對著小胖的臉就是一拳,小胖的鼻子瞬間就流了血。“不就是一件毛衣?我賠給你就好了,打我干嗎?小氣鬼!”小胖也不樂意了,伸出拳頭就開始打。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最后他把小胖一把扳倒,騎在小胖身上,又是幾拳下去,我們死死地拽著,不讓他們繼續(xù)打。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么瘦的一個人,身體里居然有著那樣大的力氣,像一只憤怒的野獸在橫沖直撞,你只能看著他,卻無法制止。
他的動作忽然就停了,站起來,將毛衣脫下,穿好棉襖,抱著毛衣走了,沒有等我們,也沒有解釋為什么。
“我們絕交!”小胖爬起來,指著他的背影大喊。那個瞬間,他的腳步頓了一下,終究沒有停下來。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那時的感受。他一向很大度,彬彬有禮,之前從沒發(fā)過火,怎么這次就生氣,還打人了呢?我無法理解,也覺得不可理喻。于是我做了一件我最后悔的事。
“其實我覺得沒有必要為了一件衣服鬧成這樣。”
“就是啊,他最近脾氣特別暴,這樣下去……”
“說不定另有隱情啊,我聽說***是個神經(jīng)病,咱們以后還是遠離他吧。”
“這樣不好吧,畢竟也在一起玩了蠻久了。”
“我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不定到時候我們成績也被他拉下去了。對了,小胖你沒事吧?”
“我沒事,不就一件破毛衣嘛,發(fā)那么大火干嗎?”
“……”
那時候我們只覺得他很壞,一個一個數(shù)著他的缺點,卻忘了是誰曾經(jīng)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幫了我們。
第二天小胖向老師告了狀,老師在課堂上將他罵得很慘,隨手抄起一本書就往他身上丟:“你媽媽因為你都氣成神經(jīng)病了,你爸的錢都給你媽媽治病了,你讀書還不爭氣,欠了多少作業(yè)了?你爸還說讓我多管管你,我怎么管?你爸都氣得想把你趕出家門了……”他站在座位上沉默地聽著,面無表情。
老師的這番話是我們決定遠離他的最后一把火,我們開始討論他的家世,認為他是一個壞孩子,而他在我們的孤立下,逐漸變得寡言少語,性情暴躁。我們開始叫他啞巴,說他沒教養(yǎng),當著他的面,毫不避諱,也不顧及他的感受。
三年就這樣過了。畢業(yè)典禮那天,我們正玩得盡興,忽然一個女人顫顫地走進了教室,他趕快迎上去,拉住那個女人的手,叫到:“媽,你怎么來了?不是叫您不要亂跑嗎?”他神態(tài)自然,絲毫沒有因為有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媽而感到丟臉。“玩、玩夠了嗎?趕、趕緊回、回家學習。”那個女人說話顯然十分吃力,這一個句子便說了一兩分鐘。“好,媽,我現(xiàn)在就回家,慢慢走,不著急。”他扶著媽媽,帶著她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不知何時,教室里安靜下來了,我們都屏住呼吸,看著這對母子。那位母親顯然是感受到了我們的目光,她急切地甩開兒子的手:“不、不要你、你扶,我、我自己能走。”“我知道你可以自己走,你最棒了。”他松開手,虛扶著他的母親。教室里有人開始抽泣,或是感動,或是內(nèi)疚。他卻好像沒有聽見,只是專心地扶著她,替她低頭看腳下的路。
他們逐漸走遠,我們站在走廊上目送他們,陽光灑在這對母子身上,令周邊的景物都為之褪色。
初中快開學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沒有署名:
曾經(jīng)對你們發(fā)脾氣,我感到很抱歉,只是那件毛衣,是我母親在沒病的時候織的,她織了很久很久,大了好多,我三年級才能穿,那時候媽媽病情惡化,她甚至認不出我是誰,穿著那件毛衣,才可以感受到那么一點兒溫度,撐不過去的時候我就會看著那件毛衣,對自己說,看啊,這就是她愛過你的證據(jù),為了讓她以后也能這么愛你,你就多付出一點好了。我很懷念一至三年級的時光,那時候你們叫我微笑天使,可是你知道嗎,沒有一個人會永遠微笑,只有雕塑或者傻子。我只是覺得,我在笑的時候,可以不那么難過,就算是勉強笑著,我看著你們的笑臉,也覺得快樂。
我讀著這封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