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請求

冷冷的風在呼喚，寂寞的心在流淚，刺骨的風在咆哮，后悔的心在后退。

陰天，今天是陰天。寒意向我席卷而來，我萎縮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那云霧蒙蒙的天空，冷冰冰的大地，無情的勁風。這是一幅多么冰冷的畫面。我心里暗想。靜靜地攤開手中的皮夾，一張早已經不起海水歲月沖擊的畫面呈現(xiàn)在我眼前。指尖撫過照片中的它，它，笑得那么開心，那么歡樂……淚水瞬間決堤。

塵歸塵，土歸土，該走的，的確不當留！動物，大自然終究是它的家。

十年前，我愛森林。

這應該多虧了我老爸，他是一名探險家，橫越七大洲，五大洋；看遍世間的奇珍異獸，摸過宇宙的奧妙山河。每每探險回來，都會有一大群的記者、讀者之類的人物來訪問他。雜志上的封面平均每個月就會有我老爸一次面。

身為他自豪的女兒，我，自然也想和爸爸一樣，當個威風的探險家，受盡天下人的仰慕！每次跟隨著爸爸出席記者會，我那小小的虛榮心都會被填滿?？粗叽笕鐦涞陌职?，我感到無比的驕傲。

有一次，爸爸要到叢林之最，地球的寶貴地——剛果森林探險，因為媽媽是一名大學教授，那幾天不能帶著年僅十一歲的我出席宴會，因而交給了我爸爸，讓我去探索大自然的奧妙。

收拾好行囊，我們踏上了那仿若荊棘滿滿的艱辛之路。

爸爸怕我累著，把原本的行程改了。原本十天的探險之旅，變成五天的探險之旅，五天的休息日，正因為如此，爸爸把原先計劃——探險森林深處的行程改為尋找黑猩猩之旅。

爸爸說，黑猩猩是與人最接近的動物。它們有著十分聰慧的大腦，十分有力的手腳，因此生活上完全不亞于人類……我聽得都快癡了，沒想到單單一個黑猩猩竟然有如此廣大的學問。

聽著聽著，走著走著，忘卻了煩惱，忘卻了世俗，與大自然交融為一體。一路上，我發(fā)現(xiàn)遮天大樹即使遮蓋了陽光，但還是有星零的光芒悄悄的透出來、苔蘚雖然布滿整個草地，使人容易滑到，但卻散發(fā)著股奇異的味道，清新卻不失大自然的泥土味、樹上有個鳥窩，里頭有幾只小鳥，它們高聲歌唱，伴奏著，與大自然的風聲、陽光交疊在一起，形成一幅不可思議的畫面。

“……等等！”突然，爸爸停下腳步。

我自然也停下，看著爸爸東聽西聽，左看右看，拉著我的手，往我十點鐘的方向前進。我張開嘴巴，要問。怎知爸爸眼明手快的捂住了我的嘴巴，留到嘴邊的話馬上乘著云霄飛車，滑下去。爸爸微笑地拉著我，來到一個空曠的草地上。

爸爸四處張望，見一滴滴的血滴滴在青蔥蔥的草地上。他把我留在原地，自己走進了一堆草叢之中……眼看綠意紛飛的草叢要吞噬了爸爸的背影，要逼急了我那懸在嗓子的心，爸爸轉過身來。

呼……

松了一口氣。

爸爸目光含笑，似乎在嘲笑我大驚小怪，少見多怪，井底蛙一只。我賭氣似地坐在地上，嘟起嘴巴，把眉毛打成八字形，一副氣鼓鼓地模樣。爸爸走來了。我原本打算不理他，怎知……

一團黑漆漆的生物被爸爸抱在懷里，長長的黑毛，圓滾滾的大眼睛、細小而嫩的手指……

“它叫黑猩猩。它媽媽去世了，只留下它。”爸爸的嗓音從上飄下，一字不漏地飄進我的耳里。我看著它，它也看著我。它好奇地伸出手指要摸一摸我的臉蛋，我下意識退了一步。“不要怕。”爸爸鼓勵我。我眨眨眼，把頭顱伸過去，它那可愛的小手摸到了我的臉！我興奮地抬起頭。

那一次，我仿佛看穿了綠色的葉子，看到了如大海般遼闊的藍天。一籃子的美夢開始被織成一條毛衣……

我們把它帶回家，在剛果的家。爸爸把它交給我撫養(yǎng)，因為他長期出游根本沒時間照顧好這位小黑猩猩，而媽媽最怕野生動物，連摸都不敢了，何況養(yǎng)？因此照顧小黑猩猩的重任就交到我手上。

我把它取為“明意”，意思是希望小黑猩猩明白我要傳給它的意思。雖然有點女性化，但小黑猩猩還是承認了。每次叫“明意”一聲，它就會一股腦兒地跑來我面前。我教它，我愛它，我疼它。幾年下來，它已是我的知己。

它雖然不會說話，但它會聽話。我告訴它，每次請求人時必須扮出謙卑的模樣——彎腰，把左手放在胸前，右手舉高過頭頂，平放，這樣請求才會被答應。其實是我耍它的，這根本就是邀請女士跳舞的動作。我以為它不懂，可冰雪聰明的它懂，它明白，要死要活都不肯和我跳舞，因為它不會跳。

我自然不依，半哄半求要求它。可它像是吃了鐵秤心似的，怎么叫也叫不動。唉，長大了的小孩不聽話了。

即使如此，我和明意的感情還是依然堅固。

直到有一天……

爸爸從市政局回來了。他滿臉憂愁，與鮮艷快活的我有著明顯的對比。我開心地跟著明意在午后玩耍，即使當時我已經十五歲了，但我還是像個小孩子般，整天和明意玩“躲貓貓”。

“雨晨，你來一下。”爸爸突然把我叫進屋。我心里突然有著不好的預感，看向明意，它正識相地回去它的專屬房間。“哦。”我乖乖地走進去。

一坐下來，爸爸就嚴肅地開口，“雨晨，我知道你跟明意的感情很好。你也把它視如知己，它也未曾傷害你。”對于這些，我沒否認，點點頭。我跟明意的感情是連鋸子都鋸不斷、海水也沖不淡的。

“可是，畢竟人和動物有別，就像男女有別一樣，明意是受保護動物……你也知道，大家認為只有在適當?shù)沫h(huán)境下，明意才有最好的一切……。”爸爸凝望著我，眼神之中透出了堅決。我知道了！我有預感了！他們要帶走……不！不可以！不安猶如癌細胞，慢慢地在我體內擴散。我努力裝出不解的眼神看向爸爸。

“你是聰明人，你明白的。”爸爸嘆了一口氣。

“不會的。”我努力的說服自己，不會的，明意不會被帶走的……

“明天有關單元就會派人前來，把明意送到動物園去。”爸爸沉痛地說。媽媽拍了拍爸爸的肩膀。

轟的一聲！把我炸得粉身碎骨！這一切……太突然了！我呆呆地望向明意的房間，它也許在……不，我確定，它在那里看天空，它在那里看森林。每次這個時間，它一定會坐在窗前，看著他的故鄉(xiāng)……

似乎有霧蒙上我的眼睛，我有些看不清。

“雨晨，聽我說……幾年前我們領養(yǎng)明意已經造成市政局的不滿了，況且最近環(huán)保組織中心看到你與明意親近的畫面。他們誤以為你……”爸爸深吸一口氣。“……利用黑猩猩……”

我聽不下去了！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跑回自己的房間，把自己所在里面，與世隔絕。為什么？為什么？人與動物之間就有這距離嗎？大自然不是平等的嗎？

哭著哭著，我睡著了。也許我的心已經默認了明意會離開我的事實，也許我能夠撐下去。明意……對不起……

第二天早上，我如往常般為明意準備早餐。不同的是，平日的水果早餐今日卻出現(xiàn)了一些肉類。黑猩猩雖然不常吃肉，但還是吃的。我怕它去到動物園以后就吃不到了……

明意下樓了。我努力擠出笑容給它。我要在它心中留下一個美美的影像，我不要當它想起我，就會想起我是弱者的面容……

不一會兒，市政局的人來了。明意還沒吃飽。我怒瞪他們，爸爸讓他們等明意吃飽后才帶他們走，他們妥協(xié)了。我想，如果他們不妥協(xié)，我一定會跟他拼命！明意吃飽后，我盡量裝出開心的語氣告訴它，它要搬去一個更好的地方。我沒說出那是動物園，我怕它以為我要拋棄它。

明意邊聽邊搖頭。我裝生氣，我要它上卡車，即使我的心已是血跡斑斑。明意搖頭搖頭再搖頭。我就點頭點頭再點頭！我的眼淚，就快要被我點出來了！而明意，它早就流淚了。

我深吸一口氣，裝出很生氣的模樣，明意很怕我這模樣的。指著卡車，我冷漠地說出，“上去。”也許心痛得死掉了……我才會說出這么冷漠的話。

明意看著卡車，看著我。突然，它的目光看向屋后的森林。

時光仿若被水晶凍住，它想什么，我全知道。

我心一冷，如此一來，我再也見不到明意了。

突然，它彎下腰，左手放在胸前，右手伸出……我的淚再也控制不??！我輕輕往它的手掌一摸，跑上了明意的房間。我會后悔的！我會后悔的！我心在咆哮！

似乎有人在怒吼……似乎有東西被打翻……我緊緊地咬著嘴唇，眼睜睜地看著明意投向它的故鄉(xiāng)的懷抱……

突然，我真的后悔了。

如果明意去到動物園，或許我可以去看它，而現(xiàn)在……

明意走了。我的心也跟著它走了。十八歲那年，我毅然地離開剛果。我怕，我怕我會回到那座森林……我怕，我會要求明意回來……

至今，我還記得，當我的手輕摸它的手掌時，那一瞬，我的天空在失去了顏色，失去了彩虹。

風聲蕭蕭……當年鎖著堅決的劍眉霍然垂下，當年流出淚水的瞳仁再也裝不下任何色彩，后悔的心，就算再想后退，再想撐住，也撐不下去了……后悔，已經化為當年的英政大軍，把我的心，攻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