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來干媽離開清溪鎮(zhèn)已經十多年了吧。清溪鎮(zhèn)是個美麗古樸的小鄉(xiāng)鎮(zhèn),一條清澈透底的小溪常年圍繞著小鎮(zhèn),潺潺流淌著的清溪伴著紅磚碧瓦的村舍已有很久遠的歷史了,鎮(zhèn)子周圍被一種叫做“燕子”樹的植物環(huán)繞著,它的葉片很象展翅欲飛的燕子,所以鄉(xiāng)親們叫它燕子樹,而常年流淌的溪流與清溪鎮(zhèn)一代一代的人們有著濃厚的感情,它把無盡的歡樂與便利帶給人們。老一輩的人們用它淘米洗菜,洗衣服。溪水是流動著的“活水”它會源源不斷的沖走人們留下來的污漬,再把清泉從上游緩緩的引過來,鎮(zhèn)里的人們利用它的便利開出一條條渠道在旱季用來給莊稼澆水,于是驕傲的清溪鎮(zhèn)人象愛惜嬰兒一樣保護著這條珍貴的溪流。
干媽十九歲就嫁到了清溪鎮(zhèn),她的美艷和與生俱來的氣質是清溪鎮(zhèn)里的娘兒們無可比擬的,一顰一笑伴著得體的舉手投足都讓那些穿著極其懶散的婆娘們十分的羨慕和嫉妒。干媽在市豫劇團里是唱青衣的,聲音很甜美說話就像是念臺詞,比起那些說話粗噶言辭庸俗的村婦,干媽真的很脫俗很美。在諳諳記事起,只記得干爸領著一幫人在省里搞建筑,通常不在家。清溪鎮(zhèn)與鄭郭鎮(zhèn)是相鄰的,閑暇之余母親時常牽著我的小手到清溪鎮(zhèn)的干媽家做客,每次去媽媽總會帶上七彩的毛線讓干媽教她織一些新的花樣,干媽手很巧總會別出心裁的想出一些新的款樣。冬日午后的陽光下她們并肩坐在院子里,一邊織毛衣一邊竊竊私語,偶爾發(fā)出一陣陣歡快的輕笑。陽光把她們的臉折射的紅紅的。母親是個戲迷,經常纏著干媽清唱一兩段,于是干媽就非常樂意的亮幾嗓子,興致來時索性穿上戲服抖動長長的水袖,在鋪滿青磚的院子里旋轉,象飄然欲飛的仙子。
每逢市劇院有演出時干媽定會讓人稍給母親幾張門票,我原本聽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韻律,只不過是湊個熱鬧罷了,但只要干媽搖搖曳曳的走上場,臺下便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在《淚灑相思地》中,當唱到:“千悔萬錯兒招認,悔不該講真情隱瞞父親,生母早死去爹爹您苦受盡,千辛萬苦您恩養(yǎng)我十八春…。”那種自盡前淚水連連肝腸寸斷的哭訴,讓身邊的母親和許多觀眾唏噓不已,這時候的我仿佛也很懂似的把臉沉起來,想起定是干爸的緣故讓她哭成那個樣子,于是撅起嘴巴,從心里開始詛咒那個經常會給我買糖果的胖子。
每天早晨干媽喜歡散步,到野外練聲:咿——啊——咿——。燕子樹上的鳥兒也跟著一起嘰嘰喳喳起來。在通往村外的青石板路上干媽微笑著和每一位認識的村人打著招呼,那些和妻子去趕集的男人們熱情而拘謹的回應著,她們的妻子也會一臉假笑的敷衍著。
我上中學那一年的暑假爸爸不慎從正在操作的天車上跌落,頸椎神經受損,單位讓媽媽陪伴爸爸去北京看病。我被暫時寄養(yǎng)在干媽家。由于想爸爸媽媽每晚睡覺前我都會悄悄的哭,干媽就會給我唱戲,聲音很婉轉。有時講她們劇團里的趣事,來轉移我的注意力。他講的最多的就是一位叫馬云濤的演員,他演的武生最受觀眾的歡迎……。墻壁上掛著干媽的許多幀劇照,娥眉婉轉、嬌媚巧笑,扮相千嬌百媚,難怪小美玉的美名響徹整個豫東。其中有一副英姿勃勃的武生劇照不是掛在墻上而是被干媽壓在枕頭下面,好幾次我在午夜醒來看到干媽癡癡的盯著手里的那張照片。曾經斷斷續(xù)續(xù)從大人們的閑聊中得知干媽小美玉十五歲就開始拜豫劇藝術大師常香玉為師,他和師兄馬云濤感情篤深,無論臺上臺下都是長輩們看好的一對,可就在他們編織著人生美夢的時候,對干媽死纏爛打了很久的干爸在一個酗酒后的晚上對干媽強制性的“生米做成了熟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何況是發(fā)生在一個豫劇名角的身上,經過了半年的糾紛與調節(jié),在那個“臉面”高于一切的年代里,最終干媽違心的出嫁了。家鄉(xiāng)有句諺語叫:狗改不了吃屎。這句話用在肥腸肚圓的干爸身上真是再恰當不過了,他圍著干媽轉了一年后,就慢慢失去了熱情,除了忙于工地上的事,就又經常不回家了。
有時候干媽去外面演出幾天不回來,我就整夜整夜的亮著燈睡覺。一天夜里我睡的迷迷糊糊聽到院子里傳來開門聲和狗叫聲,然后是干爸低聲呵斥狗的聲音,聽是干爸回來的聲音,我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了,隔壁干媽的臥房傳來一陣女人有些壓抑的呻吟聲和干爸的喘息聲,我聽得出那個女的不是干媽。已經上中學的我懵懵懂懂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于是我用枕巾拼命的塞住耳朵,抽抽噎噎為干媽流下了屈辱的淚水。對原本有些疼愛我的干爸曾有些好感,但那個邪惡的夜晚徹底改變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從那以后就不怎么去干媽家了,尤其是干爸在家的時候。
后來我去開封上學離開了故鄉(xiāng),也逐漸疏淡了對故鄉(xiāng)的音訊,對干媽的感覺就像我在陽光下吹出的七彩肥皂沫越飄越遠最后化作一小滴水珠杳無聲息于天地間了。后來回故鄉(xiāng)度假,母親黯然的告訴我,干媽走了,跟馬云濤一起走了。清溪鎮(zhèn)一些惡毒的婆娘叫做呢“跑了”。我當然明白她們意指私奔。我吃了一驚,稍后心情頓時輕松起來,仿佛幾年前的那個猥褻的夜晚終于得到了報應。母親為我所表現出來的態(tài)度略有些不滿,她哪里知道我們這代人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當然還有象干媽那樣的,敢于與世俗作斗爭的女性,只是她的勇氣來得晚了些,但最終她還是掙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