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他又是氣喘得滿臉豬肝色。給他捶背的兒子崇武小心翼翼說道:“父親,趁清醒時您早點兒把寶劍傳給孩兒吧。”
“為父還沒糊涂,怎能貿(mào)然傳你寶劍。”
幫主這腔調(diào)說話,也有他的無奈和惆悵。
幫規(guī)第一條,誰手中握有寶劍,誰就是號令全幫的幫主。幫主記得,當(dāng)年老幫主傳下寶劍時說:“經(jīng)過二十余年的旁觀側(cè)察,覺得你秉有承接幫主之位的聰慧厚德??茨阋回瀸捯源耍戏蛞簿蜔o話要交代了。只是你要時刻記?。簩殑Τ銮剩祟^落地。這是前任幫主臨終時囑咐的。有朝一日你傳下寶劍,也應(yīng)讓后人銘記這八個字,千萬不要拔劍。”
幫主記下了老幫主的話。
不過,“寶劍出鞘,人頭落地”這句囑語中暗藏什么玄機,幫主喝了幾十年清茶,也沒悟透。與崇武及徒弟探討時,崇武脫口說道:“寶劍也是劍,還會有什么玄機?寶劍一出鞘,當(dāng)然就要殺人,對方就是本事比天大,再加上什么金槍銀棍的,也擋不住自己腦袋落地的下場。”
幫主說道:“這還要你說?接任幫主后,老夫從未拔劍出過鞘,心里也一樣知道寶劍削鐵如泥!”
徒弟惠明說道:“師傅說得對。與幫主一樣威儀的寶劍屬罕見之物,也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匹配的。”
崇武瞪眼說道:“哼,那你說說高見。”
“真要說出劍中玄機,又得恕惠明無能。”
“我還以為師兄你真有什么慧眼見識,誰知道也是俗眼一雙!”
幫主干咳幾聲,兩人才把嘴巴收緊。
崇武還是有些不服氣,側(cè)過臉聳聳鼻子。平日里,他知道父親很器重惠明,快要把惠明當(dāng)成大兒子,自己倒屈居了次席。這讓崇武心里憋足火氣,也有些無奈。惠明拜師十年,成了幫中第一高手,近年連續(xù)收服幾大惡人,更是名震江湖。父親捋捋胡子,有意把寶劍傳給惠明。崇武窺出父親這念頭后,苦苦勸道:“父親,這寶劍理應(yīng)要傳給孩兒!”
“老幫主當(dāng)年也沒傳給他兒子!”
“老幫主生有三個千金,膝下卻無半子。要是老幫主生有男兒的話,恐怕父親您也接不過這把寶劍。”
幫主噎了一下,又說道:“要是你也像惠明一樣能承襲本幫秉性,不隨意與人爭強好勝,那該有多好??!”
“父親您也該看到,惠明師兄收服幾個該殺而未殺的惡人,立了自己的好名聲牌坊,卻讓江湖孽根未除,憂患還在呀。”
幫主低下頭,似乎沉吟什么。
崇武見了父親這般神情,又補上一句:“父親,不管惠明師兄多么討你喜歡,但您親生兒子是崇武!”
幫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崇武這番話在幫主七十壽宴上說過后,讓幫主琢磨一夜,第二天早上突然染病不起。臥床中,幫主還是想著傳位的事。他看得出兒子做夢也想當(dāng)幫主,但自己心中的首選對象還是惠明。面對兒子的執(zhí)意,這事讓他猶豫多年,一直做不了最后抉擇。把脈自診后,幫主知道自己大限已到,這日又在兒子一番催促后,覺得該把寶劍傳給后人了。
在擇定的良辰里,幫主召見崇武以及惠字輩徒弟??纯垂蛟诖睬暗膬鹤雍屯降軅?,他用力攥緊寶劍。崇武似乎明白了父親此時的心緒,滿眼急迫望著父親。
這時,幫主想起了老幫主當(dāng)年囑咐時的情景,臉上不由掠過一絲欣慰。他張嘴剛要說話,陡然發(fā)現(xiàn)兒子崇武兩眼早已淚水汪汪。剎那間,好像有一只手忽地掐緊了自己的心。
接著,幫主覺得鼻腔塞滿酸楚。
幫主閉上眼沉抑了半天,才仰脖長吁一聲說道:“本幫主決定,傳位給、給崇武—”
說時遲,那時快,幫主的話幾乎還沒說完,崇武已經(jīng)騰起身子,手一揮便奪過了父親手中的寶劍。見到崇武做出這番動作,惠明脫口叱道:“你崇武竟敢搶奪寶劍?”
“寶劍在手,我即是幫主。幫規(guī)第七條,直呼幫主威名者當(dāng)斬!”
叫聲中,崇武一把猛抽寶劍。
惠明見了,忙蹬起身子,右手迅疾抽劍。他要竭盡全力用劍擋回崇武的殺氣。
一道寒光中,還是有一顆人頭落地。
眾人驚心,落地的頭竟是崇武脖子上的那顆!惠明也啊了一聲,惶恐中趕緊棄劍跪地請罪。看到兒子掉了腦袋,幫主沒有半點兒哀傷。猛然看到崇武手中抽出來的寶劍只是一只劍柄,鞘中卻空洞無物,他已經(jīng)驚呆了。寶劍,竟然是有柄無身!幫主老淚縱橫嘆道:“寶劍出鞘,人頭落地,原來玄機早被老幫主說透了。一幫之主,重在聰慧厚德,否則再有寶劍也護不了身。唉,怪老夫修煉多年,仍無半分悟心!”
只是崇武無法再聽到父親這番唏噓。
幫主滿臉悔恨,很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菝骺疵髁艘馑?,從崇武手中扒下劍柄,想重新插入鞘中,卻發(fā)現(xiàn)無法復(fù)原??吹竭@般情景,幫主瞪眼大喝一聲,頓時迸血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