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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驚魂

第一天

去白亭島度假的建議是林樂峰提出來的。

白亭島是他的老家,他爺爺輩之前的祖先都是在那里出生老死的。他的父親當(dāng)兵離開了那里,轉(zhuǎn)業(yè)到了深圳,當(dāng)了幾年某建筑公司深圳分公司的頭頭,后來自立門戶,成了經(jīng)濟(jì)浪尖的弄潮兒,很快地躋身于千萬富翁行列。

林樂峰的父親在深圳安置了富麗堂皇的家,自然要接父母安享晚年。不料,老頭老太住不到三天,就大呼住不習(xí)慣:席夢思床太軟睡不著覺,吃的海魚不夠新鮮,城市里太嘈雜……吵著要回那個白亭島,林樂峰的父母苦勸無效,只得從了他們。

彼時林樂峰才十歲,著實想不明白,那小島沒有通電通水,沒有任何的現(xiàn)代化設(shè)施,老人家為何眷戀不舍?每次父親帶他到島上看望爺爺奶奶時,他總是十分不情愿,上個廁所屁股都被蚊蟲咬出十個包。何況還遠(yuǎn)離電玩,遠(yuǎn)離摩登的現(xiàn)代生活,島上的日子跟坐牢沒有兩樣。偏生林樂峰的父親是孝子,每年都會抽空三四次去島上小住,陪在父母身邊聊敬孝心。林樂峰作為長子長孫,自然也要隨在身邊,讓老人家兒孫繞膝享天倫。

到了林樂峰十二歲時,去白亭島度假不再是件難以忍受的事了。那時候他父親身家千萬,穿金戴銀,成天山珍海味,出入有車,家中有兩個傭人,一想到父母還住在祖輩留下的破石屋里,喝著雨天接的水,就惶恐不能入眠。只是老頭老太不愿意離鄉(xiāng)別土,而自己也不可能拋下如日中天的事業(yè)去承歡膝下。想來想去,只能在物質(zhì)生活上對老人家進(jìn)行補(bǔ)償。于是派了自己手下一支工程隊到了白亭島,費時兩月修建了一座石頭別墅,還安了發(fā)電機(jī)、水泵,修了化糞池。照著城市里的規(guī)格給老頭老太重建了個家。

林樂峰的父親不能時時陪在父母身邊,一到寒暑假,便把林樂峰送到島上,讓兩老人含飴弄孫。這可苦了林樂峰,盡管兩老人恨不得將心肝掏出來送給這位長孫,可他還是不樂意,直怨自己不能長出翅膀飛離白亭島。不過那時,林樂峰也長大了,懂事了不少,雖然骨子里的擰勁還在,面上卻懂得哄著老人家。

林樂峰對于潛水的熱愛也是在那時萌芽的。島上的生活枯燥,同齡玩伴他嫌他們愚蠢土氣,可想而知,一個國際大都市里長大的孩子,與一個孤立小島長大的孩子,無論眼界談吐都是有天壤之別的。他跟他們玩不到一塊兒,就跟隨爺爺成天在海里潛水,深深地吸一口,然后一個猛扎埋進(jìn)海里,睜開眼,光怪陸離的海底世界在眼前盈盈展開。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就樂此不疲,深吸一口氣,潛入海底,然后再浮出水面,再深一口氣,再潛入海底……直到倦得象被潮汐推上岸的魚,翻著白肚皮躺在沙灘上。

到了大學(xué),他真正對潛水產(chǎn)生了濃烈的興趣,接受了正規(guī)的潛水訓(xùn)練,并參加國際潛水協(xié)會(CMAS)的資格考試,目前是三星潛水員。因為潛水,林樂峰對白亭島產(chǎn)生了真正的感情,他總是自豪地說:我是白亭島人。然后再補(bǔ)一句:你會潛水嗎?白亭島的海底峭壁非常美。接著,他開始手舞足蹈地形容那峭壁如何美,潛水時不用戴腳蹼,順著它的氣流就象飛一樣。

他說的話大部分人都聽不懂,不過唐紹一定懂。唐紹不只是潛水員,而且是執(zhí)證的潛水教練,三十出頭,身材健碩,相貌并無出眾之處,不過渾身散發(fā)一種男子氣息。他一上船,與他第一次見面的陶顏與朱沁藍(lán)忍不住連瞅了他幾眼。

陶顏是石寧的好朋友,也是因為石寧認(rèn)識了林樂峰。她對潛水的興致并不高,原本打算要去西藏的高山草原消磨夏日時光。因為同行的旅伴臨時公差,只得將駕車游西藏的想法暫時推遲。昨晚石寧一番鼓動,今早她簡單地收拾了行裝就上了船。

陶顏的加入,令石寧喜出望外,她有恐水癥,不能肺潛。而林樂峰、朱沁藍(lán)、唐紹、于重元全是潛水發(fā)燒友,他們的節(jié)目大多圍繞潛水展開,石寧正擔(dān)心自己被孤立,旅途無趣?,F(xiàn)在添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陶顏,白亭島之旅又重新變得妙趣橫生了。及待上了船,發(fā)現(xiàn)林樂峰還帶了個小伙子,陶顏沒見過的。一問才知道是因為潛水新結(jié)識的朋友。

林樂峰為人極為爽快,時常呼朋喚友,新朋友如走馬燈般,一點也不出奇。蘇克年歲與林樂峰差不多。可能是不熟的緣故,他少言少語,但笑容燦爛迷人。

一行七人在今天凌晨三點登上了泊在深圳蛇口港的輪船,輪船突突突地離開了靜謐的港灣,往東南而行,駛?cè)肓藷o邊無際的大海。旅途的初期邂逅不少船舶,有漁船、客輪、集裝船……漸漸地,遇到的船舶越來越少了。陸地遠(yuǎn)去,人跡渺然,陽光無遮無攔地灑的處處都是薄脆的金色。海浪一波接著一波,綿綿不絕傳送萬里。

一整個下午,基本沒有遇到任何船只,薄暮時分的海有種沉默的溫柔,陶顏站在甲板上,小臉曬的紅紅,眺望著這片空曠的海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毛姆在《遠(yuǎn)東航船》里的一句話:遼闊的大??湛帐幨帲瑳]有其他船只航行,他們象是在穿越一個空寂世界。

一剎那,陶顏心里也有這種感覺,空寂兩字滿滿地占據(jù)她的心房。但是沒多久,這種感覺就被身后的笑聲沖淡了。

陶顏回過身來,看著眉飛色舞的林樂峰。他長得精神,古銅色的皮膚拜長期潛水所賜,眉眼俊秀,一笑起來,牙齒雪白。而且他的口才好,又喜歡說話,任何時候都是人群的中心?,F(xiàn)在其他人或站或立圍在他身邊,聽著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潛水的樂事。

“將來,我要將它建成詩巴丹島……”林樂峰躊躇滿志地說著。

陶顏知道詩巴丹島對于潛水愛好者來說,就如朝圣者心目中的麥加圣地。林樂峰的父親林海祥因為身體長期抱病,已慢慢地將公司的管理交給林樂峰。如今房地產(chǎn)業(yè)已大不如前了,而且國家宏觀調(diào)控的厲害,林樂峰有意轉(zhuǎn)投旅游業(yè)。第一個計劃就是要將白亭島開發(fā)成為一個度假天堂,潛水是主打休閑項目。

正說的起勁的林樂峰忽然停住了,手指著前方,說:“到了。”大伙兒齊齊偏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過去,遠(yuǎn)處,金光閃閃的水波托著一個翠綠色的島嶼,島嶼最高的山峰因為風(fēng)化的厲害,呈白色涼亭狀,林樂峰說過,這就是白亭島名字的由來。

船上的各位都是見慣場面的人,還是覺得白亭島美的驚心動魄,落日紅通通地掛在它的前右方,下弧已沾了水,這種畫面都市里幾時曾見過?

林樂峰輕咳了一聲,將眾人的目光再次聚到自己身上,表情嚴(yán)肅地說:“我必須告訴大家一件事……”他故意賣關(guān)子,目光在眾人不解的臉上一一掃過,一字一頓地說:“島、上、鬧、鬼。”

六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氣,面面相覷。這時,林樂峰卻撲噗一聲笑了。大伙兒知道上了他的當(dāng),笑成一團(tuán)。方才面無人色的石寧揮起粉拳,對著林樂峰一陣猛敲。歡快的笑聲一串串地落在海面上,然后沉了下去。

太陽很快地沒入水中,黑暗以絕對的優(yōu)勢控制了天地。湛藍(lán)的海水變成了暗綠,海底微光透上來,象是無數(shù)只眼睛在窺視。白亭島已在眼前,但不復(fù)翠綠,黑森迷離中,星點燈光搖晃不定,象是墳頭飄浮的磷火。

輪船將七個人送到碼頭上,御下大包小包,又在馬達(dá)的轟鳴聲里離開了白亭島。

有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守在碼頭邊,看到林樂峰,訥訥地過來打招呼。林樂峰叫了一聲:“阿伯。”然后扯著嗓子大叫了一聲:“哥們,姐們,這位是福伯。”方才在船上,林樂峰就已經(jīng)說過了,福伯是白亭島原住民,算起來與林樂峰父親還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guān)系。自從林樂峰的爺爺奶奶四年前雙雙過世后,林家的白亭島別墅就交給福伯打理。

幾天前,林樂峰托漁船捎了不少東西到島上,順便也告訴福伯度假的日期。

大家紛紛打招呼:“福伯,你好。”福伯木呆呆地點著頭,看得出來他不善言詞,看到這么多人好似有點手足無措。

大伙兒一鼓作氣將東西搬到了別墅。別墅離碼頭并不遠(yuǎn),林家還特意澆了一條水泥路,行李車的輪子與粗糙的水泥路摩擦,發(fā)出刮鍋般刺耳的聲音。有些小孩子在路邊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大人則在自家院子里,目光幽幽地追隨著這幫年輕人。

林家的別墅離本地人的民居群有些距離,大概是為了清靜和保護(hù)隱私的關(guān)系。別墅沒修圍墻,因為當(dāng)時林樂峰的爺爺奶奶強(qiáng)烈反對,都是幾輩的老鄰居,修圍墻有傷感情。

別墅左側(cè)面還有塊極大的平地,澆了水泥。林樂峰介紹,以前他奶奶就喜歡坐在這里,跟其他老人一起織網(wǎng),曬魚干。

看到別墅的外圍條件,石寧有些失望,感覺跟個深圳關(guān)外的農(nóng)民自建房一樣。不過別墅的內(nèi)部倒是造的十分舒適,廳里、房間鋪了大理石,房間的地面另外鋪了地毯。顏色搭配也好,雪白的墻,紫檀木的門,棕黃色的真皮沙發(fā)……富麗不失格調(diào)。

福伯已準(zhǔn)備好了飯菜,撂在餐桌上熱騰騰的,還冒著熱氣。大伙兒足足坐了一天的船,早累了餓了。一窩蜂地擠到餐桌邊,筷子瓢羹相交,叮叮作響。

福伯湊到林樂峰面前,細(xì)聲說著什么。林樂峰邊吃邊聽,然后說:“沒事,阿伯你回家去,不用擔(dān)心我們,你看我們這幫人,都快三十了,有什么自己不能照料?”其他六人雖沒有聽到福伯同林樂峰說什么,從林樂峰的只言片語里也能估出大概,紛紛附和:“對呀,福伯,你回去吧。”

福伯看了看這幫都市青年,又低聲說了句:“那我走了。”林樂峰剛喝了一大口湯,腮幫子鼓鼓不便開口,對著福伯揮了揮手,示意他走吧。福伯稍稍遲疑了幾秒鐘,悄無聲息地離開餐廳,到大門口時,又回過身來看了看餐桌前搶作一團(tuán)的年輕人,黝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吃過飯后,林樂峰從貯藏室里找出麻將桌,擺在客廳里,朱沁藍(lán)、于重元、蘇克、林樂峰四人大戰(zhàn)。唐紹、陶顏、石寧三人觀戰(zhàn),皆外場買馬。廣東麻將最是簡單,沒有什么復(fù)雜的規(guī)則,點炮自摸很隨意。

林樂峰手風(fēng)不順,打了十來圈,就他一人在輸。他頓時失了興趣,雙手一推,把位置讓給了石寧,坐在旁邊當(dāng)狗頭軍師。臨著他坐著的是陶顏,她不愛麻將,早倦了。便拉了林樂峰聊天,先是說著一些白亭島的閑聞趣事,扯著扯著遠(yuǎn)了,就說到了鬼故事。

陶顏想起林樂峰方才在船上的惡作劇,說:“剛才可嚇我一跳。”

林樂峰狡黠地眨眨眼睛,“這就嚇著你了?還有更厲害的呢。”

陶顏雖然膽子不大,好奇心卻極重:“哦,還有什么厲害?”林樂峰賣關(guān)子,搖了搖頭,“不能告訴你,晚上你睡不著覺,那不全是我的罪過。”

幾句話早將陶顏的好奇心吊到半空了:“不行,不行,你現(xiàn)在不說,晚上我照樣睡不著。”

“這可是你自找的哦。”林樂峰嘿嘿笑了幾聲,壓低聲音說:“剛才在船上我可沒開玩笑,這里真的鬧鬼。”恰在這時,一股海風(fēng)從窗縫里鉆了進(jìn)來,生生地打在陶顏身上。她激凌凌地打了哆嗦,眼前的燈光忽的虛了,嘈雜的麻將聲也遠(yuǎn)了。

“是海鬼。你聽說過海鬼嗎?”

陶顏慘白著一張小臉搖了搖頭。林樂峰繼續(xù)壓低聲音說:“我見過它們。那年我十三歲,有一天我生我爸的氣,一個人跑到沙灘上玩到天黑,忽然看到一個人樣的東西站在不遠(yuǎn)處,兩只眼睛跟燈泡一樣發(fā)亮,死命地瞪著我……”林樂峰努力睜大眼睛湊近陶顏。后者忍不住身子后仰,撞到了朱沁藍(lán)身上,又發(fā)出一聲低呼。

這會兒,陶顏與林樂峰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大伙兒早停了麻將,豎直耳朵聽林樂峰講海鬼。“我當(dāng)時才十三歲呀,沙灘上就我一個人,雙腿直打哆嗦,差點就尿褲子了……”

三個女人緊張地追問:“后來呢?后來呢?”

“我爺爺見我這么久沒回家,就過來找我。他可能預(yù)感到了,所以沒打電筒,提了盞紅燈籠。他把燈籠往海鬼的方位一扔,呸了一聲,大叫:滾,別搞我孫子。燈籠落在地上立刻燒起來了,那海鬼好似怕火,一晃沒了蹤影。爺爺就沖到我身邊,抱住我掩著我的眼睛,還叫我千萬不要回頭看。我一邊走,就聽到后面有人叫我名字:林樂峰,林樂峰……很親切,就象我同學(xué)在叫我一樣。要不是我爺爺使命地抱著我,我都忍不住要回頭了。”

三位女士齊齊呼了一口氣。朱沁藍(lán)比較膽大,問:“那海鬼長什么樣,你看清楚了嗎?”

“我沒看清楚。不過有看清楚的人說,男海鬼跟女海鬼不一樣,男海鬼都很丑,眼睛很大冒出綠光。它們最大的特點就是渾身上下濕漉漉,任何時候都是,不停地往地上淌水,一會兒地上就是一灘水了,它們手指觸到的地方也是一灘水,總之……”

電燈忽地熄了,乍降的黑暗又引起三位女士的低聲驚呼,林樂峰收口不語。各人的呼吸聲都有些急促凌亂。唐紹擰亮電筒,說:“沒事,應(yīng)該是發(fā)電機(jī)沒油了,或是沒水了。”

于重元反駁:“怎么可能,你半小時前不是去加過水嗎?”唐紹不接話茬,徑直說:“我再去看看就是。”言畢,電筒晃出一圈光暈,他往后門走去。

“他膽子好大呀。”女士們贊嘆不已,唐紹的形象倏然高大了不少。

發(fā)電機(jī)安在別墅后的一個小房子里,為防止噪音擾人,小房子安了隔音設(shè)備。門沒上鎖,因為發(fā)電過程中,要不斷地添油加水,來回鎖門太麻煩。唐紹走到小房子前時,一眼瞥見旁邊的灌木搖晃的厲害。他沒當(dāng)回事,擰開門把走了進(jìn)去。

小屋里鋪了地磚,因為發(fā)電排出的廢氣和熱量,房間里的又悶又臭。唐紹的手電筒照了一下,微微皺起了眉,油缸里還有八成油,水缸里還有半缸水,發(fā)電機(jī)怎么無緣無故自動熄了火呢?他將手電移到旁邊的工具箱,尋找扳手準(zhǔn)備重新發(fā)動。木質(zhì)的工具箱上好大一灘水漬,唐紹心中一動,手電筒照著腳下,腳下也是一大灘水。

“它們最大的特點就是渾身上下濕漉漉,任何時候都是,不停地往地上淌水,一會兒地上就是一灘水了,它們手指觸到的地方也是一灘水……”林樂峰的話在耳邊回響,唐紹背脊發(fā)涼,心跟著抽緊。

他顧不得發(fā)動發(fā)電機(jī),快步離開小房子,走到別墅的后門,伸手?jǐn)Q動門把,卻又飛快地縮回手。電筒對著門把一照,銀色的門把水漬淋漓,他的手心也是一把水。他倒吸了一口,又記起自己剛才明明沒有關(guān)門。

海風(fēng)颯颯地拂過灌木,發(fā)出一種怪誕的擠擠攘攘的聲音。唐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大力地拍打著門板,嘭嘭嘭。

門很快地開了,于重元舉著一支蠟燭,瞇著眼睛躲避著手電筒的光芒,大叫:“兄弟,干嗎照我眼睛呀?”唐紹放心地垂下電筒,隨即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門怎么關(guān)上了?”

于重元想了想,“可能風(fēng)吹的。”說完又覺得不對,如果是風(fēng)吹的,關(guān)門聲會很大,事實上剛才屋里六人沒有誰聽到關(guān)門的聲音。但他的心思只在這小疑點上一轉(zhuǎn)就滑過了,“還沒電,發(fā)電機(jī)壞了?”

唐紹搖頭,高聲呼林樂峰的昵稱:“峰少。”一會兒,林樂峰跑到門口,興高采烈地叫嚷著:“咋了?咋了?”

唐紹拉住他手,“你過來。”兩人一起往小房子走去。于重元舉著蠟燭也要跟上,不料唐紹回頭阻止他,“你別過來了,在門口等我們。”林樂峰收斂臉上笑容,與于重元交換了詫異的眼光,心想:唐紹怎么了?

進(jìn)了小房子,唐紹從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先發(fā)動了發(fā)電機(jī),轟轟的馬達(dá)聲頓時充塞了整個小房子。林樂峰皺緊眉頭,他不喜歡噪音,想著要退出去,卻被唐紹一把拉住,指著地面,又指著工具箱。林樂峰不解地看看地面,又看看工具箱,忽的明白了唐紹的意思。

兩人先后出小房子,站在后院里說話。唐紹低聲說:“你說的海鬼是真的嗎?”林樂峰先是沉默,然后哈一聲失笑,說:“在海邊都有海鬼的傳說,很古老了。至于我碰到海鬼,那是編出來嚇顏丫頭的。”

“那兩灘水……”唐紹欲言又止。林樂峰截了他的話,“可能是水蒸汽從天花掉下來吧。”這倒是個合理的解釋,發(fā)電過程中會不斷產(chǎn)生水蒸汽,在天花冷卻后就會掉回地面。只是這一灘水莫免也太大了吧。兩人心頭都覺得不安寧,四野遛跶的風(fēng)滑過枝頭,窸窸窣窣地鉆進(jìn)毛孔里。

于重元握著門把,不耐煩地喊著:“兄弟,快進(jìn)來呀,再來打幾圈。”唐紹與林樂峰相視一眼,一起走進(jìn)屋里。唐紹特別留意了屋里的地面,干干凈凈,沒有一滴水,他釋然。

七人玩到十一點多,分配房間睡覺了。別墅總共有四間房,林樂峰與石寧一間,陶顏與朱沁藍(lán)一間,于重元與蘇克一間,唐紹單獨一間。七個人排隊洗漱,好一番鬧騰,足足一個多小時,才各歸各屋。白亭島林家別墅總算安靜下來了。

不知為何,陶顏眼皮跳個不停,雖然她早就倦了累了,可是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稍有動靜就驚起一身寒毛。與她同床的朱沁藍(lán)困得不行了,可每次剛進(jìn)入朦朧狀態(tài),身邊的陶顏驀然身子一顫,她也跟著驚醒。如此三番兩次,她有些受不住,不無埋怨地同陶顏說:“快睡吧。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

“藍(lán)藍(lán),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唐紹去弄發(fā)電機(jī)回來后,臉色不太對勁唉。”

迷迷糊糊的朱沁藍(lán)唔了一聲,“有嗎?”

“有,當(dāng)然有。”陶顏清楚地記得唐紹進(jìn)屋后,表情僵硬,身子也僵硬。后來別墅里稍有動靜,他就緊張地東張西望。有一次陶顏迎上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里面藏著警惕和害怕。“藍(lán)藍(lán),你不覺得這個島晚上看起來好詭異嗎?”回答她只有朱沁藍(lán)細(xì)細(xì)的鼻息。

陶顏嘆了口氣,盡量地平躺床上,避免一轉(zhuǎn)身驚動朱沁藍(lán)。人在黑暗中,目不能視,耳力會變得特別好。此時陶顏也一樣,她聽到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在門外走廊上響起。一直在走,一直在走,來來回回……陶顏便在漂渺的腳步聲里慢慢地入睡。

“潑啦潑啦……”陶顏驚醒,心跳如雷。潑啦潑啦聲還在響,原來起風(fēng)了,窗簾被刮得異響不斷。陶顏轉(zhuǎn)了個身,將頭埋進(jìn)被子里繼續(xù)睡。只是那潑啦聲不絕于耳,攪得她心煩意燥,不能安眠。而身邊的朱沁藍(lán)呼呼大睡,象頭豬一樣,真叫人妒忌到抓狂。

無可奈何之下,陶顏跳下床去關(guān)窗子。外面的風(fēng)好大,天幕慘淡,墨云翻滾。周圍黑得很純粹,一點燈火便非常奪目。那時,陶顏還有些許睡意,也沒細(xì)思,一見紅紅的一點火光,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

燭火搖晃,忽明忽暗,照著一黑發(fā)女子。

陶顏的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看清楚她在一屋內(nèi),敞著窗子。她坐在窗前,側(cè)身對著陶顏,正在梳頭發(fā)。頭發(fā)很長,她梳的很慢。陶顏當(dāng)時聽到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小聲嘀咕:快點梳,快點梳。

她梳得很慢很慢,捏著梳子的手白生生的。陶顏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知何種緣故,她的腦袋銹掉了。眼前的情景:三更半夜,風(fēng)勢浩大,有女子臨窗梳長發(fā)…說有多怪誕就有多怪誕,而她還看得津津有味。

那女子以每秒一毫米的速度繼續(xù)梳頭發(fā),陶顏的心好似就在她梳子下,騷癢難耐。

終于看到臨窗女子將梳子拉到下面,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里舒暢了許多。那女子已梳完頭了,起身關(guān)窗,燭火在她背后打出一圈淡光。她的臉容背著光,陶顏看不清楚,依稀中那女子好象朝她看了一眼。

陶顏看著兩只白生生的手勾著窗子,然后合攏,那點燈火倏忽而沒。陶顏再次吁了一口氣,嘴角浮起一絲喜悅的笑容,兩眼直楞楞,身子也直楞楞,打開房門,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

或者是因為晚上發(fā)電機(jī)房的事情,唐紹一直不能安眠,總覺得隱隱約約有個濕漉漉的身影站在床前看著自己。這種半夢半幻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整夜,臨近天光時,他終于大汗淋漓地醒來,看了看腕表,才四點半。

還是疲倦,不過睡覺的興致壞了。而且他聽到門外有些小動靜,好象門在吚啞作響,這種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毛孔豎直,于是,他徹底醒了。清醒后就覺得膀胱很脹,急需要去廁所一趟。外面的天還沒亮,發(fā)電機(jī)晚上也停止工作,走廊的墻壁掛了一盞舊時的煤油燈,燈光昏昏欲睡。

唐紹解決內(nèi)急出廁所時,眼睛一花,有人影飄過。之所說是飄,是因為那人走的是小碎步,迭迭的又快又輕,看起來就象飄一樣。他愕然,“顏丫頭……”

陶顏站住了,背影挺直而僵硬,跟著脖子一抖,沿著脊椎扯枯拉朽般地軟了下來。她回過身,慢慢地,滿臉驚詫:“你在我們房間里干嗎?”

“我怎么在你們房間里了?”唐紹一頭霧水。

“啊。”陶顏慌忙環(huán)顧四周,益發(fā)地驚愕,“我不是在關(guān)窗子嗎?”

“什么你在關(guān)窗子呀?你究竟想要說什么?”唐紹皺起眉,心頭暗暗嘀咕:這顏丫頭看起來挺正常的,怎么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剛才在關(guān)窗子……”陶顏皺著眉頭努力回想昨晚的事,風(fēng)大震窗,窗簾獵獵作響。她睡不著,起床關(guān)窗子,看到一燈如豆,燈前一個黑發(fā)女子臨窗梳發(fā),然后唐紹就叫她了。

唐紹強(qiáng)自吞回已冒到嘴邊的“莫名其妙”四字,目光無意落到陶顏的鞋子,驀然地瞪大了眼睛。陶顏穿的是拖鞋,林家別墅里備的,全是一個款式,膠底棉布鞋面。陶顏穿的這雙是淺青色鞋面的,現(xiàn)在這拖鞋大腳指頭部位破了一個洞,涂著粉紅蔻丹的大腳指頭從中脫穎而出。那個洞的毛邊很不整齊,沾著灰塵,看起來應(yīng)該是磨的。黑色膠底邊緣也有很多淺灰色的擦痕,鞋面上還有些顏色鮮明的漬,象是植物的漬。

陶顏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腳,也好奇地低下頭看了看,“呀!鞋子怎么搞的?”她飛快地將大腳指頭縮回鞋內(nèi),臉上微哂。

“你剛才出去了?”唐紹瞟了一下后門,如果陶顏出去,剛才應(yīng)該是從后門進(jìn)來的。陶顏不解地?fù)u頭,“天黑黑的我出去干嗎?瞧你說的多奇怪。”

“是嗎?”唐紹也不反駁,心頭的疑竇卻是一重又一重。

雖然他沒有明說,可陶顏還是看出他不信任自己,女孩子的任性頓時涌上心頭,嘴巴一努,不高興地說:“當(dāng)然是了,我騙你干嗎?天這么黑,我出去干什么呀!”話音未落,主臥房那間門開了,林樂峰伸著懶腰走了出來。“喲喲,顏丫頭,大清早的在訓(xùn)誰呢?”看清楚是唐紹后,他哈哈一笑,說:“原來是不解風(fēng)情的紹哥,肯定是你得罪了顏丫頭吧。”

陶顏的心頭其實也相當(dāng)不安,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幾時回床睡覺了,而且拖鞋磨成這樣臟成這樣子,也是極為怪誕的事。因為害怕,她不敢深想。“不跟你們說了,我要繼續(xù)回床睡覺。”

“睡什么呀?叫醒大家,起床看日出去了。”林樂峰樂呵呵的,始終沒有看到陶顏腳下那雙拖鞋。

林樂峰一間一間地敲門,很快大家全被他吵醒了。洗漱一番,換好衣服,七個人出發(fā)了。看日出最好的地方是崖邊,大伙兒爬二十分鐘左右,氣喘吁吁地坐在山崖。一會兒東邊就卷起來一絲魚肚白,跟著太陽憨憨地從水面冒了上來,可能還沒睡醒,紅著一張大圓臉。然后,就在眨眼之間,它清醒了,金光萬道,破天襲地。

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傳送金色的細(xì)碎光芒,海鳥呱呱尖叫,迎著紅日飛去或是背著紅日飛來。這種賞心悅目的清晨光景,對都市里的人真是久違了,大伙兒沐浴著旭日的柔光,心情激蕩,感嘆紛紛。

看過日出,大家回了別墅,吃早餐稍事休息。陶顏坐在沙發(fā),靠著沙發(fā)扶手,皺著眉拼命回想昨晚的事情,可是想了許久,記憶都止于:一燈如燈,黑發(fā)女子臨窗梳發(fā)。她自己心里有些發(fā)虛,仔細(xì)檢查那雙拖鞋,看起來是走了很長的路磨壞的。難道自己昨晚夢游了?陶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偷眼看旁邊談興正高的六人,除了唐紹,誰都沒有留意她。唐紹的目光有些冷、有些迷惑,與陶顏的目光一接觸,他馬上別轉(zhuǎn)頭了。

陶顏又低下頭,繼續(xù)自己的思索,自己從來沒有夢游的習(xí)慣,家里三代以內(nèi)親人也沒有這種病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忽的,身邊的朱沁藍(lán)推她,陶顏驚醒,詫異地看見大家都看著自己,“怎么了?”

石寧嬌笑著說:“顏顏,你干嘛呀,神魂不守的。”林樂峰附合:“就是,顏丫頭今天有些古怪。”

陶顏強(qiáng)打起精神,“得了,得了,唯恐別人不知道你們是夫妻呀?任何時候都要婦唱夫隨。”她說這話時,唐紹驀然地眉毛一壓,眼睛里閃過一道寒光,頃刻卻又恢復(fù)了正常。若非陶顏的位置正好與唐紹的位置扯成一條斜角線,目光很容易打撞,這一道寒光就忽略過了??墒撬蒙{悶,自己說的話無缺無失,為何唐紹有這樣奇怪的眼神?

除了唐紹,其余的人都哈哈一笑,林樂峰說:“顏丫頭的嘴巴越來越厲害。”用肘子撞了撞于重元,說:“哥們,你得加油,這樣一個潑辣娘子要是追不上,不是男人哦。”他們常一起玩,于重元對陶顏的好感,是人都能感覺到。

于重元呵呵傻笑一聲。陶顏嘴角輕撇:“峰少好壞,成天拿我說事。哼。”她剛才雖然走了神,也隱約聽到大家說潛水的事。何況跟林樂峰他們認(rèn)識一年多了,知道早上的水底光線好過下午。“是不是要去潛水了?我去拿泳衣了。”

不待大家說話,她起身回了房間。林樂峰在背后笑她:“顏丫頭臉皮最薄,一說她的事,就要跑……”陶顏菀爾一笑,心想峰少可是將我看錯了,我只是不喜歡于重元。她從行李袋里找出泳衣,正要出房間,心中一動,轉(zhuǎn)身看著窗外。

外面的光線很強(qiáng),昨晚那屋子掩在灌木叢里,黑森陰郁,窗子緊閉。窗子是舊式的推窗,木質(zhì)的,漆掉的差不多了,露出原木本色,有著日曬雨淋的斑駁痕跡。陶顏盯著窗子,回想著昨晚的事,當(dāng)時不覺得,現(xiàn)在才覺得詭異的很。

朱沁藍(lán)推門進(jìn)來,見她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子,好生奇怪,跟著朝外面張望,“在看什么?”

“沒什么。”陶顏斷然地說,一扭身離開了房間。就在她轉(zhuǎn)身瞬間,那屋子的窗子開了。一雙白生生的手撂在窗欞上,手的主人在陰影里。

林樂峰備有游玩用的小白船,藏在沙灘旁的灌木叢里,扯掉遮雨布現(xiàn)出原貌,大家就開始尖叫:“太漂亮了。”造型流暢象一個漂亮的梭子,除了唐紹,其余人都圍上東摸西摸。林樂峰呵呵笑著,頗為得意。

陶顏留意到船側(cè)的兩個大大黑字色字F。S,“F。S,船名嗎?什么意思?”林樂峰臉色微滯,隨即呵呵笑道:“FISH的意思呀,笨笨顏丫頭,你不覺得這船很象太湖銀魚嘛?”

朱沁藍(lán)滿臉艷羨,搶著說:“真是象唉,漂亮絕頂,我做夢都想有條這樣的船。”林樂峰笑了笑,拍拍船舷,說:“來,幫我把它推到水里。”四個大男人用力,一會兒白船滑過沙灘,落了水。

大家上船緩緩劃動。陽光在水面滑行,漾漾蕩蕩,海水清澈如水晶,各色各樣的小魚百無聊賴地游來游去。槳聲被風(fēng)帶遠(yuǎn)了,空氣又濕又軟,一切都美得叫人心疼。陶顏倚著船側(cè),一手放在水里,享受著水流穿行手指的奇妙感覺。有些小魚以為是食物,時時地來叮她一下。

劃了十來分鐘,林樂峰喝了聲停,搖槳的于重元、唐紹、蘇克同時停下了手中動作。“就是這里。”

朱沁藍(lán)趴在船側(cè)往海底看了一眼,“你們說的峭壁就在這里,我怎么看不到呢?”

“小姐,在水下15米呢,你要是看得到才奇怪呢?”于重元搶先道,朱沁藍(lán)俏皮地白他一眼。

一干人等馬上全副武裝起來,戴了面鏡、腳蹼,救生衣、呼吸調(diào)節(jié)器,氣瓶……朱沁藍(lán)與唐紹一起先跳了下去,跟著于重元與蘇克一起跳了下去,林樂峰墊后。他親了親石寧的臉蛋,對陶顏說:“顏丫頭,照顧我老婆哦。”

“切,肉麻。”陶顏故意做出惡心作嘔的樣子。林樂峰拍拍了她的腦袋,“別調(diào)皮,小心將來嫁不掉。我走了。”撲通一聲跳下水。石寧趴在船側(cè),甜滋滋地笑著,沖水下的他揮了揮手。

“峰少對你可是越來越好了。”陶顏與石寧要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知道兩人情路并不平坦。早些時候,石寧總抱怨林樂峰對她忽冷忽熱,那時她還懷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以林樂峰的條件,又加上他愛玩的性格,去到哪里都招女孩子的目光轟炸,花花草草的緋聞從沒斷過,這種一腳踩了幾條船的可能性并不小。為此,石寧吃了不少苦頭,時常在陶顏面前嗚咽??吹剿K于守得云開見月明,陶顏衷心地替她感到高興。

“我們決定結(jié)婚了。”石寧回過身來,眉間無盡的溫柔。話音未落,忽聽水下有輕微動靜,石寧探頭一看,只見一個龐大的黑影滑入船底。她眉毛輕蹙,目視著深水,又加了一句:“而且我懷孕了。”水下又是一聲輕響,石寧看到一雙蛙蹼來回擺動,然后消失了。

“啊。”陶顏打量著她的小蠻腰和平平的腹部,驚愕地說,“什么時候的事情?”不待石寧回答,口氣變成了埋怨,“好你個石寧,這種事情還瞞著我,都不將我當(dāng)朋友了。”

“才沒有瞞你呢,剛一個月多點。”石寧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船側(cè)的水底,這一次沒有聲響,也沒有黑影與蛙蹼。她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我要做孩子的干媽。”陶顏過去挨著她坐下,看到石寧兩眼一直注視著水底,不由大感奇怪,問:“怎么了?水下有什么東西嗎?在看峰少?”

石寧搖搖頭,說:“傻丫頭,他早潛到看不到的地方了。”她微微嘆口氣,不無遺憾地說:“可惜我不能潛水……”她有恐水癥,下潛十米就覺得頭暈眼花,耳膜承受不了水壓發(fā)痛。因此,雖然她深愛林樂峰,終究不能成為與他在海底比蹼雙游的佳侶。

“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要找的是老婆,又不是潛水搭檔。”

石寧搖搖頭,說:“你不懂,不一樣的。唉,不說這些了,你要不要下水去游一會兒?”

陶顏雖然不會潛水,游泳的技術(shù)還是不錯的。但是因為昨晚的事情,她興致不高,湊近石寧耳邊輕聲地說:“石寧,你有沒有覺得這島有些古怪呀?”

“哪里古怪了?”石寧抬頭看著白亭島,一派熱帶島嶼的初夏景致,灌木長得擠擠攘攘,陽光無處不在,跟它扯上關(guān)系的詞很多,比如說熱烈、度假天堂、明澈……就是跟古怪不搭邊。

“我……我昨晚看到一些奇怪……的事。”陶顏遲遲艾艾地說,因為到現(xiàn)在她也沒弄明白,昨晚自己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那起來關(guān)窗的情景是不是做夢?她的表情、口氣勾起了石寧的好奇心,“什么事?”

嘩啦一聲水響,嚇得兩人一跳,朱沁藍(lán)一手攀著船舷,哈哈大笑:“嚇到你們了吧。”石寧作勢欲打,“討厭的藍(lán)藍(lán)。”朱沁藍(lán)偏頭避開,興奮地說:“你們兩個不下水,真是太可惜了,那峭壁太棒了,真是飛的感覺呀,峰少一點都沒有說錯。”

“怎么飛的感覺?”陶顏聽林樂峰提過幾次,早就很好奇,她在深圳也試過幾次岸潛,深潛就沒嘗試過。見朱沁藍(lán)如此夸張的表情,心里有些蠢蠢欲動了。又是嘩啦一聲水響,唐紹冒出頭來了,他聽到了陶顏的那句話,說:“這要親身體會才知道。”

陶顏不無失望地說:“可惜呀,我不會潛水。”唐紹平時少言少語,涉及到潛水,活潑了不少。也可能是因為潛水教練的職業(yè),常常要勸說那些不敢下水的人,成了習(xí)慣性反應(yīng)。因此聽到陶顏這么說,他不假思索地說:“沒事,你下水我教你,我在旁邊照看著你,根本不用怕。”

朱沁藍(lán)也在旁邊鼓動她:“對呀,下來體驗一下呀。”陶顏猶豫地說:“可是,我沒有潛水設(shè)配呀。”

“沒事,用我的。”朱沁藍(lán)爬上船,下了全身的潛水設(shè)配遞給陶顏。她與陶顏的個子、身形相差不多。陶顏試了試雖有些小小不舒適,到也是能用。她跳下水,唐紹簡單地交待了一些潛水的常規(guī),帶著她一起往海底下潛。

潛了十來米就看到了海底峭壁,一直垂降到無底的幽深,看著就叫人心情激蕩。陶顏有些后悔,自己應(yīng)該早點學(xué)習(xí)潛水。唐紹拉著她的手,一股快速的海流推著他們,一起沿著峭壁“飛”了起來。若不是陶顏嘴上有呼吸罩,早就尖叫連迭了。這種感覺真是美妙極了,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峭壁上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海綿隨海流張開縮小,色彩斑斕的熱帶魚穿來穿去,峭壁上有大量的洞穴。

下潛到26米左右,因為陶顏畢竟是新手,唐紹怕她有危險,將她拉離了峭壁慢慢地往上面浮。這時,一只長了倒刺的面貌丑陋的大魚游了過來,陶顏經(jīng)驗不足,嚇了一跳,不自覺地松開了拉著唐紹的手。那魚兒從他們中間穿過,陶顏受了驚,又加上打腳蹼的動作不純熟,雖然拼命地踢,卻反而在原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手忙腳亂中面鏡入水,頓時眼前一片模糊。于是她益發(fā)地慌張了,早忘了唐紹說過如果面鏡入水如何處理。

驀然地一股強(qiáng)大的海流卷住了她,她不由自主地隨海流而去,直覺告訴她非常的危險,這時,面上的呼吸罩忽然脫落,她啊地驚叫了一聲,連灌了幾口水。所有的事情都在電石火光間發(fā)生,一旁經(jīng)驗豐富的唐紹也來不及反應(yīng),看著她被海流卷向峭壁,卷進(jìn)其中一個洞穴。而她那聲“啊”還在水中游蕩。

事件糟糕透頂了,在這種失重狀態(tài),陶顏好似一片漩渦里的樹葉,毫無自主能力。卷進(jìn)洞穴后,那股海流的力量小了很多,只是里面的能見度比外面差多了,黑漆漆的,偶而的星點光芒閃過,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陶顏起初的大腦一片空白,后來她終于清醒了些,命令自己一定要冷靜。她重新將呼吸罩戴上,這會兒也想了唐紹說的,如果面鏡進(jìn)水,用鼻子呼氣將水排出。她試了試,果然眼前恢復(fù)了清明。眼前不時的鱗光滑過,原來是魚。她聽說過海底有不少魚能發(fā)光,果真如此,若不是身處的環(huán)境有些糟糕,她肯定興奮不已。她看清楚了身處的地方,原來是洞穴,穴底有細(xì)細(xì)的沙子和起伏的海綿。

她想了想,決定不亂跑不亂動,等著唐紹來救她。緩緩地她落到了穴底,細(xì)細(xì)地觀察著各種各樣的小生物。有一叢海綿特別象頭發(fā),她連看了幾眼,忽然地從心里寒了出來。鬼使神差,她游向那叢海綿細(xì)看。真的是頭發(fā)!女人的長長的黑色頭發(fā)。

那一叢頭發(fā)隨水流一蓬一縮,它的根部埋在細(xì)細(xì)米色沙粒里。而在這些晶瑩的沙粒下面又藏著什么呢?

陶顏心中駭然,連踢腳蹼,滑開幾丈。南方的水域到初夏季節(jié),在這種深度水溫在25度左右,本來穿著3mm厚度的潛水衣足夠御寒,但是現(xiàn)在陶顏卻渾身直打顫戰(zhàn)。驚魂未定之際,洞穴口驀然一個大大的黑影,又叫陶顏驚到心跳如舂。當(dāng)她看清楚是唐紹后,如釋重負(fù),頓時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隱約聽到海浪聲悠悠,眼前是又高又遠(yuǎn)的藍(lán)天和幾朵苞米般的白云。“醒了,醒了。”石寧湊了臉到她面前,滿眼的關(guān)切,“陶顏,你可將我們大家嚇壞了。”陶顏虛虛地笑了笑,閉上眼睛避開烈日。

“都是我的錯,沒照料好顏丫頭,沒想到正好撞上一股暗流。”唐紹聲音低沉,黑黑的臉上寫滿歉意。林樂峰坐在船尾不吱聲,用一種復(fù)雜的眼神瞟了他一眼。

陶顏掙扎著坐起,對唐紹笑了笑,說:“不怪你,是我自己貪玩,不會還要下水。”

唐紹依舊不能釋然,“可是,作為專業(yè)的潛水教練,我出這種錯……”于重元打斷了他,說:“行了,反正顏丫頭也沒有事,你就別再吱吱哇哇了。”朱沁藍(lán)也在旁邊連聲附和:“就是,就是,陶顏也不會怪你的,大家都是朋友,別太客氣了。”唐紹只得將話吞回了肚子。

如此一來,大伙兒的潛水興頭大減,御下設(shè)配,搖著小白船返回了沙灘。上了岸,林樂峰牽著石寧的手走在前頭,陶顏跟唐紹并排跟在他們后面。剛才陶顏蘇醒后,感動于大家擔(dān)心,又見唐紹如此內(nèi)疚,就沒敢提頭發(fā)的事??墒悄菂差^發(fā)一直在她腦海里搖曳,終于,她忍不住了,悄聲問旁邊的唐紹:“剛才你在洞里有沒有看到奇怪的東西?”

“什么奇怪的東西?”唐紹反問。陶顏猶疑片刻,說:“頭發(fā),我看到洞穴底有一叢頭發(fā)。”

“什么!”林樂峰轉(zhuǎn)過身來瞪著陶顏,眼里有著掩飾不住的驚駭,“你看到了什么?”他這兩句說的特別響亮,后面聊天的蘇克、于重元、朱沁藍(lán)都停住嘴巴,驚訝地看著他。

陶顏一愣,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頭……發(fā)呀,就是女人的長頭發(fā)呀。”林樂峰的臉色微微一白,眼神古怪地看著唐紹。唐紹面無表情地說:“我沒看到,那個洞穴不大,如果有我一定能看到的。顏丫頭,你是不是看錯了?將那叢海草當(dāng)成了頭發(fā)?”

“我……”陶顏覺得腦袋一下子迷糊了。洞穴里的光線本來就暗,她又是透過面鏡來看,當(dāng)時覺得那叢東西特別象黑頭發(fā),一下子人就滑開了,根本不敢再細(xì)看細(xì)想。“我覺得看起來象頭發(fā)。”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于重元說:“應(yīng)該是看錯了,我記得我第一次深潛時,也看錯了,當(dāng)時還嚇了一大跳呢。后來我的蛙蹼被海草纏住了,我嚇得魂飛魄散,以為海鬼來找替身呢。”說完他哈哈大笑,蘇克與朱沁藍(lán)跟著朗笑,然后陶顏也笑了,唐紹扯動了一下嘴角。

林樂峰忽的眉毛一揚,笑著說:“哈哈,我記得,那一次你象個三歲小孩,拼命地抱著我的大腿。”這下子大家全笑了,剛才的不合諧氣氛頓告消散。大家繼續(xù)往別墅里走去。

福伯在別墅里,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本地小姑娘,皮膚黑而亮,有幾分水秀。林樂峰告訴大家,這是小姑娘叫阿田,來幫忙收拾屋子和做飯的。大家紛紛跟阿田打招呼,小姑娘不太說話也不太笑,眨巴著眼睛。只是目光落到于重元臉上時,卻忽然地閃了閃,后者臉上跟著掠過一絲不自然。

吃過中飯,幾個人在廳里玩牌,陶顏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她有些心神不寧,昨晚黑發(fā)女子臨窗梳發(fā),今天深海洞穴長發(fā)如草,這兩天倒是跟頭發(fā)扯不清了。她自己也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是她的最愛,她愛惜地用手摸了摸。坐在床頭看出去,視線正好盡收掩在灌木叢里的舊房子,濃郁翠綠的樹木與長著青苔的老房子相映成景,凸顯歲月痕跡。昨晚古怪的窗子依然緊緊關(guān)著,陶顏蹙眉看了又看。

這時響起了扣門聲,她開門,沒料到站在外面的是蘇克。“我可以進(jìn)來嗎?”陶顏驚詫,他跟她從昨天見面,好似沒單獨說過話。這個沉默少言的高個男子,很多時候,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她點點頭,蘇克靜靜地掩上房門,說:“有件事,不知道你自己是否知道?”

“什么?”

蘇克猶疑再三才開口中:“你好象有夢游癥。”陶顏心中一驚,難道自己昨晚真的夢游了?蘇克繼續(xù)說:“我昨晚睡不著,聽到房間外有動靜,就起來看了看。結(jié)果正好看到你打開門出去,我看你的樣子好象在夢游,不敢叫你,只是遠(yuǎn)遠(yuǎn)跟著。不過沒想到你走得很快,而且好象對地形很熟悉,后來沒了你的蹤影,我就自己回來了。我聽說夢游的人,最后都能自己回來,所以沒驚動大家。”

聽他說完,陶顏嘴巴里又苦又澀,都不知道說啥好。她的家族并無這種病例,而且她以前也從來沒有夢游過。昨晚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為什么一到海島上就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呢?

蘇克看到她臉色微苦,半天沒反應(yīng),“陶顏,你沒事吧。”陶顏夠強(qiáng)笑了笑,說:“我沒事,我從來沒有夢游過。昨晚真的是我嗎?”其實她自己也知道昨晚夢游是自己,那只磨破的拖鞋就是證據(jù),可是依舊不甘心。

“是你。”蘇克口氣柔和確定,不容置疑。他想了想,又說:“如果你沒有夢游癥,還有一種可能,你是被催眠了。”

“催眠?”陶顏重復(fù)著,腦海里立刻閃過一個畫面:一燈如豆,黑發(fā)女子慢騰騰地梳理自己的頭發(fā)。冷汗涔涔而下,原來昨晚那女子梳得如許慢,是別有意圖呀??墒菫槭裁匆呙咦约耗兀孔约鹤蛲碛质侨チ四睦锬??放眼窗外,陽光燦爛無比,明媚到極點??墒强丛谔疹伒难劾?,一切都變了味,那舊舊的長滿青苔的房子無限放大,每一個豁隙里都在散發(fā)著陰森腐爛的氣息。

蘇克稍坐了一會兒,勸解了幾句,離開了她的房間。陶顏心冷身冷坐了會兒,有了主意。她站在房門口,沖廳里的林樂峰輕輕地招了招手。林樂峰會意地點點頭,將手中的牌交給蘇克。他快步走了過來,問:“怎么了?顏丫頭。”

“有沒有船回深圳的?我有些不舒服,想離開這里。”

林樂峰很驚訝:“為什么?就是因為今天在海底看到頭發(fā)?陶顏你別在意,你知道海水里光線折射跟空氣不一樣,看錯是平常事。”陶顏搖搖頭,說:“不是這件事,峰少,我就是想走。”

林樂峰目光中露出研究神色,看了陶顏一會兒,才說:“顏丫頭,你在這里玩的不開心,是嗎?好的,等一下我跟他們聯(lián)系一下,看能不能派條船過來,不過今天可能來不及了。”今天來不及,那就還要住一晚,陶顏心里一緊,瞟了一眼窗外。

“峰少,那房子……”陶顏指著不遠(yuǎn)處那棟老房子。林樂峰轉(zhuǎn)身看著窗外,說:“那是我爺爺奶奶的舊房子,現(xiàn)在沒人住的。”

“沒人住的!”陶顏臉色煞白,沒人住,那昨晚臨窗對燈梳發(fā)的黑發(fā)女子是誰呢?“可是,峰少,我昨天晚上看到一個女人在那房子里。”林樂峰一愣,指著自己家的舊屋,“你說有人在那里?”陶顏點了點頭。

林樂峰搖頭表示不信,“這島上總共不過二十戶人家,他們都是老實本份的漁民,誰會跑我家舊房里呆著,而且還是個女的,更不可能了。”陶顏著急地說:“是真的。”

林樂峰用琢磨的神色看著陶顏,一會兒,說:“那我去看看。”陶顏自告奮勇:“我跟你一塊兒去。”

林樂峰點頭:“別驚動他們。”

兩人出了陶顏的房間,廳里四人打牌中不易樂乎,沒有留意他們。石寧回屋睡午覺了。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后院溜出,兜了一小圈,繞到舊房的正門。就近看,房子更老,正午的熱帶陽光也不能抵消它散發(fā)的陳年腐味。石頭縫里附生的綠苔猖厥地擴(kuò)張著地盤,看樣子不久它們就會結(jié)成一片,將整個石屋占據(jù)了。

木門黑中微微透些紅色,保持著老房子的那種古意。應(yīng)該是在紅桐油中浸泡過,否則以熱帶島嶼的日曬雨淋,早就摧殘得不成模樣。門沒鎖,推門進(jìn)去,一股陰涼的霉味撲面而來,陶顏隨在林樂峰后面,微微地皺了皺鼻頭。

外面的陽光如此潑辣,與屋里卻毫不相干。仿佛這屋內(nèi)已自成天地,清涼陰郁潮濕發(fā)霉,所有老房子有的特點它都有,另外還摻進(jìn)了地墓的氣息。陶顏本來在屋外陽光下走得一身汗,頓時全滋滋滋地縮回毛孔里。

連地板也長滿了青苔。林樂峰呵呵一笑,說:“以前我爺爺奶奶在時,還會收拾一下這房間,他們走后,這房子早就廢棄了。”陶顏報以明瞭的一笑,笑容隨即就萎謝了,這房子令她不舒服,陰涼涼好象有什么東西附在背上。林樂峰毫無所察,畢竟是自家地盤,小時候還住過呢。

屋里保留著舊時的家具,木制的,很簡陋??上攵?dāng)年林樂峰爺爺奶奶的生活是如何的簡樸、貧困。

屋里的房間不多,林樂峰逕直領(lǐng)了陶顏去那間房,里面空無一人,陶顏提起的心又緩緩地亂下,然后疑竇浮起:昨晚難道是幻覺。因為窗子緊閉,房間有些暗,窗縫里穿進(jìn)的幾束光線在墻壁上劃出幾條直線。

林樂峰打開窗子,陽光一下子沖了進(jìn)來,將陰暗霉氣擊得七零八亂。“你說在這房間看到嗎?”

“是。”陶顏點點頭,兩眼盯著梳妝臺上的一把梳子。這是一把手工制成的木齒梳子,梳柄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想必是用了很久,齒子油亮光潤,還有微微的黃褐色沁跡。

“顏丫頭,你昨晚是不是看錯了?”

陶顏苦笑一聲,說:“我也不知道。”這屋子里壓根兒就沒有人的氣息,不可能有人住在這里的。“可能是我做夢了?不過這夢也太真實了。”

林樂峰友愛地拍拍陶顏的肩膀,說:“別想七想八了,不過做個夢而已。走吧,我們回去吧。”他關(guān)上窗子,率先往外走。陶顏快步跟上,快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失去了陽光,房間再度沉入陰森之中。

回到別墅,陶顏回房休息,林樂峰又加入牌局當(dāng)中。下午大家都沒有出去。陶顏和石寧兩人坐在客廳里看碟片,在哭哭笑笑中,五個多小時彈指掠過。傍晚時,海水涼下來,大伙兒一起去海邊游泳,追打笑罵。待到太陽沉入海中,晚霞一縷一縷地從天邊撤退,他們就返回了別墅。

福伯與阿田已備下了香香的飯菜,那些貝殼、海魚叫人齒頰留香。陶顏有些感嘆,假如沒有臨窗的梳發(fā)與海穴里的長發(fā),這種日子真是逍遙過神仙呀。吃過晚飯后,林峰特意告訴她,明天有一條船會到大蓬島,他讓船長過到這里來接她。大蓬島是離白亭島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島嶼,面積上它比白亭島大數(shù)倍,人口也多,全島共有百來戶人家。從大蓬島到白亭島船行四個小時。

“真的要走嗎?”林樂峰細(xì)聲問她,他還沒有將她要走的消息告訴別人,抱括未婚妻石寧。陶顏想了想,她有些舍不得這里的消閑時光,可是一想到昨晚蘇克說她夢游的光景,一想到昨晚磨壞的拖鞋,她就害怕了。“是的,峰少,對不起。”

林樂峰拍拍她的肩,說:“顏丫頭,說啥對不起,你在這里玩得不開心,是我沒照料好。反正船是明天下午來的,你先別著急,仔細(xì)想想吧,到時候再決定也不遲。”

到了晚上,其他人還在鬧騰,陶顏借口頭疼早早地睡了。臨睡著她將窗子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實,窗簾也拉好。她可不想昨晚的事再度重演。

蘇克又是最晚一個睡的,在深圳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不到二點鐘,他是睡不著的。身邊的于重元早就發(fā)出酣然的鼻鼾,這聲音聽得人心煩。蘇克坐在黑暗里,點燃一支煙,慢慢地抽著,抽到一半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他掐滅煙,在床上躺下。剛躺下,就聽到門外有細(xì)細(xì)的動靜。

他想起昨晚陶顏夢游的事情,趕緊從床上跳下,打開房門。他的房間離廳遠(yuǎn)離后門近,一眼就可以看到后門,昏黃的煤油燈光里,一條欣長的背影正好閃出后門。那人穿著白色繡花的睡衣,正是陶顏。

蘇克手持電筒趕緊跟了上去。有了昨夜追丟的經(jīng)驗,這一次他機(jī)靈多了,絕不讓兩人之間的距離多過五米。

陶顏的背影僵硬,梗著脖子,雙手垂在身側(cè),走路時居然不前后擺動。腳步很碎很快,看起來象是木偶戲里被線扯著的木偶。蘇克越看越心驚,想起了電影里的鬼片,那些女鬼都是這樣子白衣飄飄,身子僵直,走路如飄。

陶顏好似對周邊地形十分熟悉,在灌木叢里、巖石堆間穿行自若,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足足一個多小時,然后在一間石屋的黑門前停下。黑門倏忽開了,一只白生生的手將陶顏扯了進(jìn)去,跟著一對白生生的手攀住兩扇門板,輕輕一拉,黑門又合上了。

蘇克怔在原地,暗自琢磨,難道這顏丫頭半夜三更出門是與人幽會?可是與人幽會用得著裝神弄鬼嗎?而且還要在灌木叢里、亂石堆間走上一個小時嗎?他用電筒照了照周圍,樹影幢幢,風(fēng)拂樹葉沙沙有聲,黑暗深深淺淺鋪陳過去,好象潛伏著不少東西??v使他膽色極壯、血氣方剛,這會兒也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置陶顏不顧只身回別墅的事件,蘇克又干不出來,所以猶疑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走到石屋前。伸手推了推黑門,嚴(yán)嚴(yán)實實,連一絲晃動都沒有。門是從里面閂死了。他將耳朵貼著木板門聽了聽,里面沒有聲響,然而又不是死寂,而是心懷鬼胎式的安靜。

思忖片刻,蘇克躡手躡足地走到窗邊,想要從窗縫里看一下里面光景。其中一扇窗子里透出淡淡的燭光,可是窗縫太細(xì)什么也看不到。不過貼近窗子能聽到了里面有聲音,很輕很細(xì),象刷子拂過墻面。

他正全神貫注想要聽清楚是什么聲音,不料背后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他心中駭然,轉(zhuǎn)身的同時,一聲驚呼脫口在即。這時另一只手掩住他的嘴巴,將這聲驚呼悶死。

林樂峰一手按著蘇克的嘴,一手舉到唇邊,作了個噓的姿式。蘇克情不自禁地按著砰砰跳動的心臟,眼睛里滿是疑問:林樂峰怎么也來了?莫非他跟在我身后?他忽然覺得這一趟初夏的旅游,變得詭異而不明智。

一聲輕輕的咯噔從屋里傳來,蘇克還沒想明白這是什么聲音,已被林樂峰拉著閃到一邊,與此同時,窗子開了。淡淡的燭光散了出來,沖虛了窗子一圈的黑暗。隔了一會兒,兩人探頭張望,屋里有一個黑發(fā)女子臨窗側(cè)坐,梳理著頭發(fā)。她穿著白色的睡衣,兩眼發(fā)直,嘴角含笑,正是陶顏。此外,屋里再無他人。

蘇克與林樂峰交換著詫異的眼神,心想難道陶顏三更半夜到此是為了梳理長發(fā)?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的光景非同尋常,已超出平常生活范圍??戳撕靡粫海疹佭€是在梳著頭發(fā),一絲不茍,眉眼盡是詭異的笑容。林樂峰細(xì)想如此也不是辦法,于是輕輕咳了一聲。陶顏恍若未聞。林樂峰又輕輕叫了一聲:“陶顏。”她還是不為所動。

蘇克直皺眉,悄聲問林樂峰:“你說她是怎么了?撞邪了,還是魔怔了?”

林樂峰嚴(yán)肅地說:“看起來不太妙,以前我聽爺爺說過,女海鬼與男海鬼是不一樣,女海鬼都有很長很長的頭發(fā),喜歡半夜三更梳頭。”蘇克咋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你說陶顏被女海鬼盅惑的,還是陶顏是女海鬼?”

林樂峰嘿嘿一笑,說:“你看陶顏象鬼嗎?”蘇克訕訕然地笑了笑,說:“那就是被女海鬼盅惑,可她為什么要盅惑陶顏呀?”

林樂峰搖頭:“但愿我知道。我現(xiàn)在總算明白她為什么急不可待想離開了。”兩人的對話聲音雖輕,但就在窗邊,在陶顏聽力范圍內(nèi)。可她還是自顧自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fā),對于林樂峰與蘇克的對話充耳不聞。

正當(dāng)林樂峰與蘇克一籌莫展之際,驀然的一聲尖叫劃破了黑暗。兩人順著尖叫的方向張望,大呼不妙。顧不得陶顏,發(fā)足往別墅方同奔去。

方才陶顏在島上繞來繞去,走了一個小時才到達(dá)原本只需要五分鐘的林家舊宅,現(xiàn)在兩人狂奔,不到三分鐘跑到了別野后門,只見一叢灌木搖晃得厲害,簌簌有聲,一路遠(yuǎn)去。

唐紹站在后門口中,滿臉緊張,低喝:“誰,誰,滾出來!”

“發(fā)生了什么?”

“不知道。石寧她……”林樂峰不待唐紹說完,沖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房里已亮了燈火,于重元睡眼惺忪,滿臉驚夷地站著。石寧在床上縮成一團(tuán),渾身發(fā)抖。林樂峰撲到床邊,抱住她,“怎么了?阿寧。”

“鬼……海鬼……”

林樂峰心一沉,目光先是落在床前地毯的一大灘水漬上,繼而移到石寧濕濕的長發(fā)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輕輕地?fù)u動著石寧,不料卻加重了她的顫抖,嘴唇劇烈地抖動,牙關(guān)格格作響。林樂峰心疼地皺起眉頭,抱緊她的肩膀,看著呆立在一旁的于重元,惱怒地說:“快去弄點藥來呀。”

于重元這才大夢初醒,跑到廚房里端來了溫水和鎮(zhèn)定藥,林樂峰喂石寧服下,輕輕地拍著她后背,象哄小孩子一樣。“阿寧不怕,阿寧不怕,很快就沒事了。”石寧整個身子蜷在他懷里,眼淚刷刷如雨,身子不時地陣發(fā)性顫抖。

本來在后門的唐紹也進(jìn)來,看到這一幕,微微蹙眉,深黑色的皮膚透出難以言明的晦暗。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這次林樂峰問的是唐紹和于重元。于重元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我是聽到她尖叫才醒的,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只知道她在叫鬼呀鬼呀的。”

唐紹面目陰沉地說:“我也是,不過我比重元快一步,看到一條影子從后門離開了,我追了出去,卻什么也沒有看到。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房間里?而且你怎么跟蘇克在一起呢?”他炯炯的目光落在著蘇克臉上,冰冷的,微微帶點敵意。

于重元也附和:“是呀,你跟蘇克去哪里?”

林樂峰擺了擺手,“等一下再說這事,阿寧到底碰到了什么?那個灌木叢為什么搖得這么厲害。”

“你忘了,昨晚在發(fā)電機(jī)房,曾有同樣的事情。”唐紹一字一頓地說:“海鬼。”于重元與蘇克齊齊吸了一口氣,交換著復(fù)雜的眼色。

一霎間,林樂峰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好象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但是他很快地恢復(fù)了正經(jīng)臉色,說:“怎么可能?那些不過是海島里的傳說,根本就不存在。”他懷中的石寧微微動了一下,說:“存在,存在,它剛才就站在我的床前,眼睛象兩只綠色的燈泡。它朝我伸出手,它要掐我脖子……”她又激動了,劇烈地抖動著身子。

林樂峰連忙安慰她:“別說了,別說了,阿寧,你睡會兒,睡醒就會沒事的。”他輕輕地拍著石寧,石寧慢慢地平靜下來,想必是藥性發(fā)作,她合上了眼睛,嘴里兀自喃喃自語:“阿峰,不要走開,我害怕……”

林樂峰輕輕地?fù)u著她身子,柔聲說:“我不走,一直陪著你,哪里也不去。”唐紹的臉色更加陰沉了,象是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于重元悄悄挨近蘇克,輕聲細(xì)語地詢問他和林樂峰去哪里了?蘇克搖搖頭,表示等一下再說。

于重元會意地點點頭,忽的想起一事,“奇怪,怎么顏丫頭跟沁藍(lán)都沒有動靜呀?”大伙兒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也意識到不對勁。這般的鬧騰,朱沁藍(lán)與陶顏沒有理由會不醒。蘇克與林樂峰知道陶顏不在別墅里,那么朱沁藍(lán)呢?

朱沁藍(lán)也不在房間里。床上寢具凌亂,看來陶顏與朱沁藍(lán)都是先睡下了,后來才離開房間的。于重元呆了呆,喃喃地說:“靠,三更半夜這兩人跑哪里去了?”

窗簾被颯然的海風(fēng)鼓的老高,林樂峰不動聲色地靠近窗子,撩開窗簾看了一眼。于重元留意到他的舉動,也湊近看了一眼,又呆了呆,問:“那是誰呀?”這句話將蘇克與唐紹也引到窗邊。

只見不遠(yuǎn)處的林家老房子的窗前立了個人,隱隱是個長頭發(fā)的女子,燭光在她的背光炫出一層冥冽的光澤。她靜靜地立在窗前,雖然看不到她的面容,感覺目光卻是直射這邊的。

“是陶顏。”蘇克不假思索地說。林樂峰脧了他一眼,責(zé)怪他的口無遮攔。果然于重元完全呆了,問題一連串:“陶顏怎么跑到那里了?她跑到哪里去干嗎?你怎么知道?見鬼,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個女人兩個莫名其妙失蹤,一個受驚嚇……”

唐紹截斷了于重元的喋喋不休,問:“她為什么這么看著我們?”這個問題令其他三人心頭一凜,一種不安的氣氛慢慢彌散。

忽的咯吱一聲,驚得擠在窗前的四人心跳如雷,紛紛轉(zhuǎn)過身來。房門緩緩地推開了,陶顏直挺挺地走了進(jìn)來,雪白的睡衣裙裾飄蕩,眉眼掛著一絲呆滯的笑意。她對房間里的四人恍若未見,逕直走到床前坐下,踢掉鞋子,上床平躺下,緩緩地閉上眼睛。

四人口瞪目呆地看著這一幕。忽的想起,陶顏在此,那立在窗前的長發(fā)女子是何人呢?齊齊轉(zhuǎn)身,正好看到一雙白生生的手勾住兩扇窗子,用力一拉,燭光泯滅。四人面面相覷,目中都有驚惶之色,轉(zhuǎn)過身來又看著陶顏。

床上的陶顏驀然地睜開了眼睛,嘴巴張大:“啊……”她翻身坐起,抱著被子大喊:“你們……你們干嗎跑到我房間里?沁藍(lán),沁藍(lán)……”她用手推身邊的被子,入手綿軟,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朱沁藍(lán)不在床上!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嚇壞了,臉煞白,聲音也低了下來:“你們……你們要干嗎?”一手攥過旁邊的枕頭,好象攥著一把刀。

林樂峰一看眼前的光景,真是說不清楚道不明白,怪不得陶顏想歪了。他笑了笑,決定開門見山,先打消陶顏的疑慮,“顏丫頭,你剛才去哪里了?”

陶顏怔了怔,“我在床上睡覺呀……”身子一震,看著蘇克,問:“我又夢游了嗎?”蘇克點點頭。陶顏放開緊抓在手的枕頭,喃喃地說:“天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受不了……”她抱住腦袋,低低呻嚀。

“顏丫頭,你知道沁藍(lán)去哪里了嗎?”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覺……”想起剛才自己并沒有睡覺,而是夢游了,陶顏微微哂笑,繼續(xù)說:“我睡下后,聽到她上床睡覺的,后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更加不可能知道她了。藍(lán)藍(lán)她怎么了?”

“她也不在別墅里。”

“啊,是不是跟我一樣也……夢游。”陶顏不情不愿地吐出最后兩字。

“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林樂峰想起蘇克先發(fā)現(xiàn)陶顏夢游的,“蘇克,顏丫頭之前,有沒有人出別墅呀?”

蘇克想了想,說:“我一直都沒睡,而且因為昨晚看到陶顏夢游,所以我下意識地在等她……”話還沒完,被于重元截斷了:“啊,顏丫頭,你昨晚也夢游了!你有夢游癥呀?”他看著陶顏的目光甚是惋惜,多好的姑娘呀,怎么得了這種怪病呢?

林樂峰不耐煩地推了于重元一下,說:“別打岔,蘇克你繼續(xù)往下說。”蘇克嗯了一聲,繼續(xù)說:“我怕她再夢游出了啥事,所以一直沒睡。之前,沒有聽到任何打開大門或是后門的聲音。”陶顏聽到這里,看了他一眼,頗有感激之意。

林樂峰微微蹙眉,說:“所以說來,應(yīng)該是在顏丫頭夢游后,你我跟著顏丫頭出門,然后沁藍(lán)才失蹤的。”

“???”陶顏驚訝不已,“你們兩個都跟在我后面,那有沒有看到我去哪里了?”

“看到了。”林樂峰說著,側(cè)身指著窗外,指著那幢黑糊糊的老房子。“你去了我家的老房子。”陶顏立刻想起了白天去老房子里的情景,長滿青苔的地面,光線迷離的房間,霉味潮味沖進(jìn)鼻端,陰涼涼似有東西貼在后背。白天已叫人不堪承受,晚上會是什么光景呢?陶顏打了個抖嗦,顫聲問:“我去哪里干嗎?”

“梳頭發(fā)。”蘇克搶著說。于重元與唐紹并沒看到當(dāng)時的情景,覺得這個答案叫人哭笑不得,也無法想象其中的詭異。可是陶顏明白,她想起昨天晚上白生生的手、紅紅的火苗、黑黑的長發(fā),梳子上下來回,慢的可以磨死人。“我側(cè)身坐在窗前,一絲不茍地梳著頭發(fā),梳得很慢很慢……”

“對。沒錯。”

“見鬼,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陶顏盯住林樂峰,“你一定知道的,那房子是你家的房子,那女人是誰?”

“我不知道。”林樂峰搖搖頭,“如果一定要對此作出解釋,唯一合理的,就是老一輩說的女海鬼的傳說,它們在三更半夜梳頭,盅惑男男女女。”除了蘇克先前聽他提過,其他三人都倒吸一口氣。于重元勉強(qiáng)笑了笑,說:“峰少,你又開玩笑了。”

林樂峰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不是玩笑。”陶顏駭然過頭已至于失語。房間里頓時陷入短暫的沉默,蠟燭的火光跳動不定,偶而燈蕊落下,發(fā)出滋的一聲,伴著一小股黑煙。五個人的喘息都沉重,呵哧呵哧,此起彼伏。

“我一定要離開這里,峰少,明天一定有船吧?”陶顏回來神來,聲音透出心底的害怕。林樂峰點頭,說:“明天有,明天大家一起走。”

“那沁藍(lán)呢?”于重元問。

“我們現(xiàn)在分頭去找她。”一直沉默不言的唐紹吐出這句話,就往門外走去。

“等等。”林樂峰拉住他,“現(xiàn)在去找她,不太合實際了。天太黑,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他頓了頓,“把兩個女人留在別墅里,也太危險了,保不定又發(fā)生什么?”于重元贊同地點點頭,想起石寧所說的海鬼:渾身滴著水,眼睛如綠色的燈泡。他雖然是男子漢,膽量不小,但想到同海里的鬼魂較真,還是心有忌憚。

“那怎么辦?難道不顧她的死活?”

“如果要死,那么她可能已經(jīng)死了,如果還活著,明天再找也不遲。現(xiàn)在天黑地暗,外面也不安全,大家再出什么事,反而不太好。”林樂峰十分鎮(zhèn)定地說。陶顏心中一凜,雖然知道他說的有道理,還是覺得他好冷酷。

林樂峰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說:“說不定她跟顏丫頭一樣,只是被盅惑了,夢游四處亂走呢?”聽這句話,大家又稍稍放寬了心。畢竟現(xiàn)在為止,都沒見有人傷亡,只是陶顏夢游,石寧受了驚嚇。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男海鬼和女海鬼,都似乎無意取人性命。

“好了,好了,大家先回房休息吧。”林樂峰說完這句,率先走出房間,于重元、蘇克、唐紹依次跟著。陶顏等他們?nèi)鋈?,跳下床,將窗子緊緊鎖好,將門也鎖好,然后又跳回床上,躲在被窩里蜷成一團(tuán)。

三番二次的驚嚇,陶顏早就醒意全無,外面的風(fēng)聲、房里細(xì)小生物的咯滋聲,都叫她心驚膽戰(zhàn)。只盼著明天中午早些來到,坐船離開白亭島,永遠(yuǎn)不會再來。

她的房間直接連著廳里,與石寧林樂峰的房間緊挨著,而唐紹與蘇克于重元的房間緊挨著,在另一邊近著后門。她聽到四個男人出去后,并沒有各自回房,而是聚在廳里說了一會兒話,他們壓低了聲音,所以她聽不到他們說什么。這更加令她害怕,周圍的事與環(huán)境本就陌生,而原本熟悉的人也變得陌生起來。想到半夜三更不知去蹤的朱沁藍(lán),她渾身一個抖嗦。

房外依次想起了關(guān)房門的聲音,不知為何,陶顏舒了一口氣,然后很快地心又提了起來。她聽到了一些細(xì)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好象是……鑰匙插入鎖眼里,她一驚,翻身坐起,背抵著墻,兩眼圓睜,全身戒備。

門緩緩地被推開,林樂峰手指舉到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輕輕地沖她招了招手。陶顏猶豫著爬下床,走到門邊,林樂峰將她拉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床上的石寧睡得香,呼吸均勻,陶顏不無羨慕地連看了她幾眼。

林樂峰將門掩上,然后對陶顏說:“你在這里陪阿寧吧,我要出去一下。”陶顏驚訝,“你要去哪里?”

“去找沁藍(lán)。”

陶顏更加詫異,“你剛才不是說……”林樂峰臉色嚴(yán)肅地說:“外面天這么黑,大家出去無頭蒼蠅一樣亂找,很容易出危險的。而且我最擔(dān)心的是阿寧,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不在她身邊……”說到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石寧,一抹柔情混雜著擔(dān)憂。他嘆口氣,說:“我覺得你陪著她比較好點,你們是要好朋友,我信任你。”

最后四字讓陶顏疑竇叢生,林樂峰說他信任她,那他不相信誰呢?她的腦海里閃過其他三個男人:于重元與林樂峰據(jù)說是從小一塊兒玩大,感情好的穿一條褲子嫌肥;唐紹與林樂峰相識也有五六年了,因為共同的潛水愛好,兩人幾乎是一見如故;蘇克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可是他是于重元老板的兒子,而于重元又是林樂峰最要好的朋友。三個人看起來都毫無缺失,都應(yīng)該值得信任。但很明顯,林樂峰對他們?nèi)水?dāng)中的某個產(chǎn)生了疑心。會是誰呢?林樂峰又因為什么對他起了疑心呢?

林樂峰走到床邊,撫摸著石寧的臉,聲音低低地說:“顏丫頭,阿寧就暫時交給你了。”陶顏沉默地點點頭。林樂峰拍拍她的肩膀表示感謝。然后他離開了房間。不過他并不是從房門口出去了的,而是從窗戶。

他走到窗邊,掏出鑰匙插入窗戶上的一個小孔,咯噔幾聲,固定防盜窗的幾個機(jī)括彈起,防盜窗就變成了推窗。陶顏還是第一次留意到林家別墅的防盜窗是特置的。林樂峰跳出窗外,叮嚀陶顏關(guān)好窗戶、房門,任何人敲門都不可以打開。然后他貓身沒入夜色之中。

十分鐘后,林樂峰到了沙灘。小白船還泊在海邊,隨海浪一起一伏。他跳上船,換上潛水衣,然后解開纜繩,用力地劃動木槳。馬上就要漲潮,那時候,海下的水流會有激蕩不定,潛水的危險性相應(yīng)大大增加。

此時,在岸邊的灌木叢里,有人冷眼目睹林樂峰的一切行為,他的眼神陰郁憤懣,隱隱露出一種不顧一切的狂熱。

林樂峰自然不知道有個陰森的目光追隨著自己,如附骨之蛆。他將船泊今天早上潛水的地方,海水已經(jīng)開始變化了,海浪也變大了。他知道時間有限,必須要加快速度。顧不得檢查潛水設(shè)備是否安全,他跳進(jìn)海里,一路地沉了下去。

十米,十五米……到達(dá)了白天潛水的海下峭壁。潛水燈的光束沖淡了海底無邊無際的黑暗,各種魚類為光芒所打擾,紛紛避走。林樂峰沿著峭壁繼續(xù)往下潛,一邊留意著峭壁上的洞穴。峭壁上的洞穴千千萬萬,大小不一,穴口攀附著水草,隨海水搖曳生姿,宛若古代宮庭里柔美極致的舞仕。另有一些色彩斑斕的小魚在海草里穿來梭去,游玩嬉鬧。

夜?jié)撘彩莿e有一番風(fēng)情,可惜林樂峰意不在此。他對這峭壁相當(dāng)熟悉了,不過洞穴里一般不去的,因為里面可能潛伏著一些危險。在海底悠哉悠哉的魚類,通常情況下是不會主動進(jìn)攻人類的,但如果你不幸冒犯了它們,或是擅闖它們的領(lǐng)地,那么它們也會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權(quán)益。很多魚類都長著毒刺,只要輕輕一扎足夠你永葬海底,連后悔的念頭也來不及閃過。

林樂峰小心翼翼地用手提式潛水燈撥弄著海草,尋找著白天陶顏遇險的洞穴。今天下午聊天時,他問過陶顏,可惜陶顏對這一帶不熟悉,又加上身在海底,對方位地理毫無概念,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從她含糊的言詞里,他隱隱估出方位,但愿沒錯。

他繼續(xù)往下潛,停在水下二十米左右。按照陶顏的描述,這洞穴肯定在這高度附近。洞穴不少,但在海流密集區(qū),又能毫不費力地容一個人進(jìn)出,這樣的洞穴并不多。他仔細(xì)地查看過去,潛水燈的光束落在一個洞穴的海草上,這叢海草有明顯的擦痕,有幾根還折斷了。沒錯,就是這里了。

林樂峰后潛幾米,借著海流飄了進(jìn)去。洞穴口小底大,象是化學(xué)實驗時用到的玻璃瓶。他緩緩地飄落在穴底,潛水燈的燈束在海草叢間移動,最終落在一叢看起來十分異常的海草上。誠如陶顏所說的,是一叢頭發(fā),黑色的女人的長頭發(fā)。

林樂峰慢慢地游近,雖然面鏡遮住了他的臉,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墒菑乃⑽⒔┯驳能|體,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激蕩。那叢頭發(fā)埋在細(xì)細(xì)的沙粒間,而沙粒下是什么呢?

林樂峰將潛水燈撂在沙地上,燈光對著那叢頭發(fā)。他伸出了手,手在微微顫抖,在水里停了半天,最終落了下去,輕輕地挖著沙粒。他的舉動驚擾了頭發(fā)叢里的小魚小蝦,它們驚惶地四處逃竄,隔了一些距離又回轉(zhuǎn)身,看著這個怪異的男人。

沙子不停地往兩邊分開,又被海水帶回一部分。林樂峰開始的動作很輕很慢,慢慢地加快了,沙子不停地隨海水飄到旁邊。穴底出現(xiàn)了一個小洼坑。然后他突然地停下了,身子足足僵了半分鐘。

兩只遮著小洼的手分開,露出了一角白骨,森森然。他呆滯了片刻,更加用力地挖,然后將潛水燈提在手中,照著小洼處。燈束下,是一個頭顱,皮膚眼鼻早就沒有了,眼眶里、鼻孔里全是細(xì)沙。眼眶里的細(xì)沙不停地上拱,然后探出一個三角頭?;也涣锴锏囊粭l小海蛇,驚慌失措地看著燈光、看著林樂峰。然后一扭身,逃入了那叢頭發(fā)里,又探出頭來看著林樂峰。

林樂峰的牙關(guān)咬緊,腮梆子也繃得緊緊的,夜不成眠而瘋長的胡渣象海膽的海刺。大概估計了一個位置,他跪在沙地上,又拼命地挖,不停歇地挖。一會兒,那兒露出一條森森的手骨,在原本的手腕部掛著一條鉑金鏈子,海水侵蝕并沒有令它失去燦然本色。

林樂峰伸出顫抖的手,拈住鏈子上的桃型吊墜,拉近潛水燈細(xì)看。吊墜上鏤了兩顆桃心,一支箭頭,還有兩個字母:F。H。盡管這是他早就預(yù)感到了,然而,見到這個F。H依舊如同五雷轟頂、閃電霹身,眼淚嘩嘩地模糊了面鏡。

當(dāng)林樂峰跪在海底洞穴里涕泗交加時,蘇克推開了林家老房子的門。他回到房間后,一直睡不著。身邊的于重元真是無心無肝,一倒床就呼呼大作。令蘇克莫名地瞧低他三分,有同伴失蹤了,他居然能無動于衷。還有林樂峰的態(tài)度也是反常的很,即使外面天黑地暗,即使真的有海鬼,同伴失蹤了,也不至于找都不找一下。說到底,這個峰少呀,不是冷血就是別有所圖。

想到別有所圖這四字,他心頭暴寒,大感不安。原本想著假期在碧海白沙間自在逍遙,看來是大錯特錯,這一趟旅行在踏上白亭島的第一夜,從陶顏開始直挺挺地夢游,就充滿了詭異。

站在林家老房子里窗口的那個黑長發(fā)的女人究竟是誰呢?蘇克反來復(fù)去地想,難道真是女海鬼?接受了二十幾年的唯物教育,他基本上不信這個的。但是石寧的受驚、陶顏的夢游、朱沁藍(lán)的失蹤,一夜之間連著三樣事,絕不是巧合,一定有著神秘的手操控這一切。是海鬼嗎?它們的目的是什么?

蘇克再也躺不住了,與其躺在床上想七想八,不如直接去尋找答案。于是他跳下床離開了林家別墅,再次來到了林家的老房子。黑色的門泛著青光,隱隱似嘲弄又似召喚。他伸手輕推,門居然應(yīng)手而開,滾軸咯吱咯吱地響著,尖銳刺耳。

抬腳邁進(jìn)門檻時,一股海風(fēng)由后面吹來,刮得他差點跌倒。那股風(fēng)在空空的廳里兜了個圈,又轉(zhuǎn)了出去。蘇克小心翼翼地穿過廳,往那個房間走去,門開著,有燭光外泄,一片昏昏噩噩的淺黃色。

蘇克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陋室里空空無人,惟有一點燭火跳動不安地支在梳妝臺上,象是一顆小小的躁動的心臟。燭火前隱約有一本翻開的書。蘇克環(huán)顧四周,斷定無人后,走到梳妝臺前,書攤開著,用木梳壓著,木梳的齒子上還纏著幾絲黑發(fā)。不知道是陶顏的呢?還是那黑發(fā)女子的?

紙張已經(jīng)發(fā)黃,鉛字也黯淡。“……惡魔被困在無人的島嶼上,備受著死亡般寂寞的折磨,千年如此,萬年如此。它自殺了無數(shù)遍,卻又無數(shù)次在朝陽中活了過來,死亡對它來說,是永不可抵達(dá)的彼岸。最終,它放棄了,不再自殺,不再思想,如同巖石般存在著,在日曬雨淋、風(fēng)吹雨打中享受永恒的生命。”

“然而,有一天,它在昏昏欲睡中被吵醒,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一艘破爛的小船被臺風(fēng)刮到了沙灘上,船里還有七條性命。它認(rèn)定那七個人是上天給它的恩賜,興奮莫名卻又故意挨捺不動,用惡毒的眼神關(guān)注著他們??粗麄冊诤I喜遏~維生,看著他們在島上采椰子吸食,看著他們在崖邊燃起信號火……第一夜很快地過去了,惡魔一直沒有行動,它飛到了每個人的頭上,細(xì)細(xì)地凝視著,暗綠色眸子有著千年久違的喜悅。”

“多么光滑的肌膚呀,多么鮮活的心臟呀,多么甘甜的鮮血……惡魔伸出暗紅的舌頭舔了舔,大為贊嘆:多么美妙的生命!都是屬于它的??墒牵灰@么快結(jié)束,這是它永生歲月中的一段美妙插曲,它希望這首曲子盡量長久些。”

“第二天,那七個人在燦爛陽光中醒來,又開始一天的勞作,砍伐樹木搭建棚屋,在沙灘上拾撿貝殼竹蜻……勞作中他們笑語不斷,并不因為流落孤島而絕望。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身邊蹲了只惡魔,每一聲笑都刺痛了惡魔的神經(jīng),它妒忌的發(fā)狂。第二夜來臨了,棚屋已經(jīng)搭好了。惡魔不停繞著屋子飛來飛去,趴在窗口盯著他們,它已經(jīng)無法忍受鮮活活生命的誘惑了。瞧,那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有著海藻般的長發(fā),多么甜美,睡夢中猶帶著三分笑意。惡魔看到了她的靈魂,是鮮亮的粉紅色,光澤誘人。它舔著嘴邊的哈溂子,騰上半空,獰笑一聲。游戲開戲了……”

“滋”的一聲,蘇克的眼前一片漆黑,鼻翼飄著一股難聞的焦味,不知不覺中,蠟燭已燒到了盡頭。風(fēng)不知從何處鉆了進(jìn)來,在他身上游走,驚得全身汗毛盡數(shù)炸開。蘇克的心臟一直往嗓子眼口拱動,難以忍受,他決定應(yīng)該離開這里。

腳伸出不慎地踢在某物上,蘇克蹙眉回想,剛才那方位明明空空的。不敢相信地再抬腳,這一次是膝蓋撞到了某物。那物居然移近了!有東西與他近在咫尺!蘇克駭然,心臟不堪負(fù)荷地忽慢忽快,冷汗刷刷地沿脊梁暴走。

他的眼前依然是漆黑,啥都沒有,但是空氣里分明有股海水的腥味。他努力吞咽著口水,緩緩地伸出手,不到十厘米,手指就觸到了東西。又濕又滑,絲絲縷縷……是什么呢?一道靈光蘇克的腦海,是頭發(fā)!海水浸泡過的長長的頭發(fā)!與此同時,距他眼前五厘米的地方忽然亮起了兩盞小小的綠色燈泡。

陶顏一直不敢躺下,坐在石寧的身邊打著瞌睡,時不時地驚醒,象個小耗子一樣地四處顧盼,然后又慢慢地閉上眼睛。如此的周而復(fù)始,早累得筋疲力盡。幸好天快亮了,床臺柜上的小時鐘指著四點半。天亮就好,想象著汽船突突地到達(dá)白亭島,載著她永遠(yuǎn)地離開這個古怪的小島。這個鬼地方。

想到鬼地方三字時,她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嘭嘭嘭,嘭嘭嘭……毫無節(jié)奏的亂敲,凌亂得叫人腦神經(jīng)作疼。陶顏想起林樂峰的叮嚀,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堅決地不理睬那敲門聲。然而她又覺得不對頭,這聲音好象不是敲門聲,而是拍玻璃的聲音。她瞟了一眼窗簾遮蓋的的窗子,暗道,莫非是林樂峰回來了?

一念之下,她跳下窗撩起簾子,只見一張驚恐而扭曲的臉緊緊地貼在窗子上,兩只手不停地拍打著玻璃。陶顏吸了一口冷氣,后退了一步,蘇克變形的臉在面前無限放大:突出的眼球,急促收縮的鼻孔,還有一張一合的嘴巴。

片刻,陶顏回過神來,推開玻璃窗,聽到了蘇克的嘴巴反復(fù)地吐著幾個字:“有鬼,救救我,救救我,有鬼……”他的手緊緊的攥著防盜窗,關(guān)節(jié)青白。“有鬼,救救我,快救救我,它在拉我……”恐懼而夾雜哭意的聲音,一直寒到陶顏的骨髓里。

她朝他身后飛快地瞥了一眼,什么也沒有。但是蘇克的身子正在慢慢地拉成一條直線,浮在空中,好象有人在后面拉著他的腿。“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它在拉我……”

“怎么救你呀?”陶顏手足無措地大喊,“大家快起來呀,石寧,你快醒醒,救命呀……”蘇克已經(jīng)無法再攥緊防盜窗了,手指勒勒作響,卻一點點地松開。“它在拉我,它在拉我……救我,拉住我。”

陶顏撲到窗前,緊緊地攥住蘇克的手。她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判斷能力,只知道緊抓著不能放,咬緊牙關(guān)、使出吃奶力氣,絕不能放。驀然的一聲慘叫,陶顏只覺得拉力忽消,蹬蹬后退幾步,跌坐在地上。慘叫聲猶在室內(nèi)震蕩,窗前已失去了蘇克的臉。她低頭看著手里各抓著一只鮮血淋漓的胳膊,尖叫數(shù)聲,昏了過去。

第三天

臉上冰涼,依稀還有人在拍打著自己的臉頰。陶顏勉力地睜開眼睛,迎上一對關(guān)切的眼睛,眨巴幾下,看清楚是林樂峰。她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他,大聲嚷嚷:“救命呀,救命呀,有鬼,有鬼……”

林樂峰被她唬了一跳,連忙按住她肩膀,“怎么了?怎么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陶顏兀自渾身顫抖,腦海浮現(xiàn)了蘇克被拖走的那一幕,特別是鮮血淋漓的兩只胳膊。“有鬼,鬼拖走了蘇克呀……”

“陶顏,你鎮(zhèn)定些,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林樂峰皺眉大聲喝道,一連搖晃著陶顏的肩膀,令其安定下來。

“鬼把蘇克拖走,還有他的胳膊斷了……”陶顏臉色青白,攥著林樂峰胳膊的手指甲都掐到了肉里,說話時眼睛不安地游走。“一定是海鬼了,一定是海鬼了,它把蘇克拖走了,太可怕了……”她纏七夾八地將昨晚的事情復(fù)述了一遍。

因為震撼與恐懼,她說的話顛三倒四。好一會兒,林樂峰才聽明白,臉色也發(fā)白,說:“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蘇克真的被鬼拖走了?胳膊也斷了?”

“斷了,都斷了,全是血,抓在我手里。”陶顏的聲音近乎哭泣。林樂峰環(huán)顧四周,皺眉:“哪里有蘇克的胳膊呀?”

“嗯?”陶顏松開攥著林樂峰胳膊的手,腦袋象陀螺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咦,哪里去了?”她看清楚自己坐在窗前的地板上,身邊空空的,壓根兒沒有鮮血淋漓的胳膊,鴕色的地毯上也沒有一點血漬。“咦,怎么沒有了呀?”沒有胳膊,沒有鮮血,難道是一場夢?陶顏心頭閃過一絲喜悅。

“顏丫頭,你是做噩夢了吧。瞧你,怎么睡在地上呢。”一直蹲著林樂峰站了起來,走到床邊坐下,看著石寧平靜的睡容。

“我是做噩夢了?”陶顏喜上心頭,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做噩夢也是件開心的事。不過這夢也忒真實,真是令人膽戰(zhàn)心驚呀。陶顏拍拍自己心口,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天色朦朦亮,窗子開著,有朝霧躡手躡足地進(jìn)來,隨即消失無形。

“阿寧好厲害呀,我們那么大聲都沒有吵醒她。”在地上睡著,醒來后腰肢都是僵硬的,陶顏手支后腰扭動了幾下,看著依然酣睡的石寧,

林樂峰說:“阿寧昨晚吃了鎮(zhèn)定藥,藥力還沒過吧。”

“???鎮(zhèn)定藥!阿寧為什么要吃鎮(zhèn)定藥呀?她懷孕了,怎么可以吃這藥呢?”

林樂峰臉色又是一變,瞪著陶顏大聲地說:“你說什么?你說阿寧……”他指著床上的石寧,“她懷孕了?”陶顏連迭點頭,說:“怎么?你不知道嗎?她沒有告訴你?”

“她沒有告訴我。”林樂峰表情復(fù)雜地看著石寧,聲音低沉,黑黑的臉色掛著一絲凄色。“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阿寧懷孕了?”

陶顏搖搖頭:“不知道,我以為阿寧肯定告訴你了的。”一邊說,一邊揉著發(fā)漲的太陽穴,一晚不眠又飽受驚嚇,陶顏覺得自己腦袋嚴(yán)重缺血,象老舊的馬達(dá),光有轟鳴聲就是不轉(zhuǎn)動。“對了,你為什么要給阿寧吃鎮(zhèn)定藥?”昨晚石寧受海鬼驚嚇時,她正在夢游,是以完全不知情。

“她說有海鬼站在床前掐她脖子,她嚇壞了。”

“海鬼?”陶顏尖聲說,“她也碰到了海鬼?”她想起那個盅惑她令她夢游的黑色長發(fā)女子。林樂峰說過,白亭島有女海鬼夜半梳頭盅惑男男女女的傳說。“峰少,這島上真的有海鬼嗎?”

林樂峰臉色黯然,輕輕地?fù)崦瘜幍哪?。石寧睡得很實,呼吸聲酣然沉甜,但眉毛微微虬結(jié)著,怯色躍然眉稍,看來睡眠也不能消除昨晚的驚嚇。“也許有,也許沒有,我也不清楚。”

陶顏又急又惱地說:“什么叫也許有,也許沒有,你快告訴我真相呀。”林樂峰不自然地挑挑眉頭,不甚厭煩地說:“我也不知道,我以為那些不過是傳說,根本不可能是真的。何況我在島上來來回回這么多次,從來沒有碰到過。”

“島上有什么傳說?”陶顏不顧林樂峰的厭煩臉色,追問不休。林樂峰雙眉緊鎖,嘴唇蠕動,卻沒有吐出一個詞。陶顏著急得太陽穴突突狂跳,“峰少,你快說呀,求你別賣關(guān)子。”林樂峰煩惱地別轉(zhuǎn)頭。恰好這時,房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十分急促的。他如獲大釋,趕緊起身去開門。

于重元站在門口中,一臉惶急:“蘇克不見了。”林樂峰只覺得腦袋一陣暈眩,回轉(zhuǎn)身看著立在床前的陶顏。她同樣因為于重元的話臉色一白,身子輕晃。三步并作兩步,陶顏撲到窗前,天色已有七成亮,晨霧也已消散大半,能夠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景色。在沾著露水的草地上,有一條長長的重物拖痕,一直延伸到灌木叢前才消失不見。陶顏又低頭察看防盜網(wǎng),細(xì)細(xì)的方柱中有兩根中間部位特別油亮。陶顏伸手在另外的細(xì)柱子握住后拉,再放開,留下的痕跡是相似的。剛才的喜悅又蕩然無存,她慘白著臉回轉(zhuǎn)身看著房門口的于重元與林樂峰。

兩人快步走到窗前??吹酵虾?,于重元大感奇怪:“咦,這是怎么來的?”陶顏與林樂峰都沒有回答他,空氣沉悶,他感覺到了,不祥感覺浮上心頭。“這拖痕與蘇克有關(guān)嗎?”

林樂峰寒著一張臉,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四周,說“瞧這拖痕,看起來還真的象是被拖走了??墒菫槭裁礇]有血呢?顏丫頭,你不是說他斷了胳膊嗎?”

“對呀。”陶顏大為困惑,如此巨創(chuàng),應(yīng)該倒處都是血??墒遣粌H屋外草地上沒有,房間里的地毯上也沒有,窗臺也沒有……視眼所及的地方,都沒有任何血漬。“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于重元越聽越是心寒,大聲地說:“倒底怎么回事,跟蘇克有關(guān)嗎?”陶顏沉重地點點頭,說:“是的,他被鬼拖走了。”

“什么!你們在說什么!蘇克……”于重元的聲音大的驚人。

“你們在吵什么呀?”背后傳來一個尚有睡意的聲音。林樂峰、陶顏、于重元三人齊齊地回頭,看到朱沁藍(lán)揉著惺忪睡眼站在門口,嘴里嘟嘟囔囔:“大清早的,都不睡覺了呀?”三人面面相覷,疑竇暗生。昨晚朱沁藍(lán)明明不在房間里,她是幾時回來的?昨晚她又去哪里?

“我昨晚去哪里了?”朱沁藍(lán)露出驚訝的神色,“你們問的好奇怪,晚上當(dāng)然睡覺,還能干嗎?”

“可是你昨晚真的不在房間里,大家都看到了的。”

“什么意思?”朱沁藍(lán)大怔,“我不在房間里,那我去了哪里?”這句話沒有人回答。林樂峰、于重元、陶顏交換著眼色,暗道:莫非她也夢游了?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陶顏受了盅惑夜半來到林家舊房子梳頭,與她共處一室的朱沁藍(lán)當(dāng)然也有可能受了盅惑,只是她夢游到哪里呢?

林樂峰的目光落到朱沁藍(lán)的拖鞋上,鞋面粘著一小塊沙。是濕沙粘上去的,現(xiàn)在已有八成干了,掉了大半。看起來她好象去了沙灘,可是半夜三更她跑到沙灘上干嗎?

朱沁藍(lán)猶自不信,嘟囔著:“我昨晚真的不在房間里?”她的目光從林樂峰臉上滑到于重元臉上,又從于重元到陶顏,每滑動一次,臉色就白了一分。

林樂峰忽的嘿嘿一笑,說:“半夜三更不在房間里,你能去哪里呀?我們是騙你的,看你平時挺大大咧咧的,原來膽子這么小。”話音未落,陶顏與于重元驚訝地連看他數(shù)眼,想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朱沁藍(lán)“哈”的一聲失笑,白了林樂峰一眼,說:“峰少,你真是越來越壞了,這樣的玩笑也開,會嚇?biāo)廊说摹?rdquo;她完全沒有留意林樂峰正對一臉迷惑的陶顏和于重元連施眼色,那兩人勉強(qiáng)收起面上的迷惑,也尷尬地嘿呵笑著。朱沁藍(lán)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說:“我去洗臉了,你們慢慢吵吧。”說罷一扭身去了洗手間,空留下一小片細(xì)沙,在方才站著的地板上。

林樂峰三人立刻收起臉上的傻笑。面對著陶、于兩人的疑問,林樂峰說:“算了,何必讓她談一樁心事呢,反正大家今天也要走了。”隨即面目一肅,說:“找著蘇克才是正事,我們?nèi)ネ饪纯础?rdquo;他率先,于重元與陶顏緊隨其后,往后門走去。經(jīng)過唐紹門口時,林樂峰心中一動,停下腳步,輕輕地扭動了球形門鎖,門沒有開,鎖死了,看來唐紹在屋里。他情不自禁地輕輕吁了一口氣。陶顏與于重元相視一眼,俱都不解林樂峰為何會發(fā)出這種如釋重附的喘息。

屋外,太陽已升起了,斜斜地拋了一層清暉披在樹梢,然后沿著樹干一路地暗下去,根部還殘留著黑夜的余味。林樂峰三人跟著拖痕一直走到灌木叢前,密密匝匝的灌木宛若一道天然的綠色墻壁擋住了去路,痕跡就此消失了。三人鉆進(jìn)灌木叢里查看,茂盛茁壯的綠植完全是天然去雕飾,虬結(jié)攀依打成一邊,莽莽茫茫的不分歸路來路。沒有拖痕,沒有折痕,沒有踩痕……沒有任何人類活動造成的痕跡。

于重元一直追問蘇克的事,陶顏本來不打算說的,因為還沒搞清楚究竟是發(fā)噩夢還是真有其事。終于扭不過于重元的纏功,三言兩語地說了一下事情始未,駭?shù)糜谥卦樕记嗔恕0凑账恼f法,他倒不是怕海鬼索命,實在是怕蘇克出事,無法向自己的頂頭上司交待呀。唯一的希望就是陶顏發(fā)噩夢了,昨晚的所聞所見都是幻覺??墒沁@拖痕又是怎么回事呢?

三人在灌木叢里鉆進(jìn)鉆出找了半天,讓蚊子咬了一身包,此外一無所得,心情沉重地回了別墅。蘇克的生死依然懸在心頭。

別墅里,唐紹也起床了,與朱沁藍(lán)坐在沙發(fā)上細(xì)聲交談。朱沁藍(lán)臉上堆滿不可思議和害怕??炊ㄟM(jìn)來的林樂峰問:“峰少,真的有海鬼嗎?”大家都不吱聲,可異常的神色等于不打自招。朱沁藍(lán)神經(jīng)質(zhì)地?fù)u搖頭,喃喃地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你們大清早去哪里了?”唐紹瞟了瞟三人被露水打濕的鞋。

“有沒有看到蘇克,他回來了沒有?”林樂峰問,于重元與陶顏眼巴巴地看著唐紹,真希望蘇克象朱沁藍(lán)一樣,一聲不響地又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墒翘平B搖了搖頭,三人的期盼落空,眉間的憂色更濃,象外面那道拖痕一樣明顯。朱沁藍(lán)在旁邊插話:“蘇克怎么了?”

“他被鬼拖走了。”林樂峰陰郁著臉色說出這句話,大大地出乎陶顏意料,目前這種狀況下還要說出這種令人恐怖的話語,真不明白峰少心頭在盤算什么。果然,廳里的氣壓陡然地下降了,沉沉地壓在眾人的心頭。最是懵懂的朱沁藍(lán)打了個抖嗦,眉眼詫異得離了原位,她的聲音寒如三九天:“是真的嗎?峰少,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是要走,下午船來了,大家一起走吧。”林樂峰頓了頓,“不過先要找到蘇克。你們先收拾東西,我去找福伯,他老人家在島上土生土長,應(yīng)該有辦法。”于重元連忙地說:“我跟你一起去。”明顯地,林樂峰猶豫了片刻,然后才點頭。然后對唐紹說:“你就留下來照顧阿寧她們吧。”唐紹黑黑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情愿,對林樂峰說:“我有話要跟你說。”說罷,拉了林樂峰進(jìn)他的房間。

廳里三人看著兩人進(jìn)房關(guān)門,然后還咯噠一聲上鎖,如此謹(jǐn)小慎微的行徑,可想而知談話的重要性。一會兒,隱隱聽到了一聲“不可能”穿透厚實的木板門悶悶地傳了過去,聽不清楚是誰說的,三人詫異地交換眼色。別墅里的墻壁都是用石頭壘成的,隔音效果很好,一般說話聲走動聲都是聽不到的,這聲“不可能”一定是大的出奇,才會穿透房門。

又隔了一會兒,林樂峰與唐紹出來的,兩人的臉色都是黑中透紅,好象面紅耳赤地爭吵過,又或是因為某事大大地激動過。兩人的身體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種距離對于陌生人是正常的。不過兩人是要好到極點的朋友,這種距離可能就是意見分歧的暗示。這些微小瑣碎的細(xì)節(jié),瞧在陶顏眼里,都變成了不對勁。來白亭島之前,她沒有見過唐紹,只是聽林樂峰與石寧提過無數(shù)次。在林樂峰的嘴巴里,唐紹就是他的鐵桿哥們,意氣相投乃至可為對方兩脅插刀。石寧則是酸溜溜地說,林樂峰對唐紹遠(yuǎn)遠(yuǎn)好過自己。在白亭島的兩夜一天,陶顏留意過,唐紹與林樂峰并沒有想象中的要好,兩人好似總在回避著對方。

林樂峰跟于重元去找福伯了,唐紹的目光追隨他們的背影一段距離,然后警覺地收回,瞟了一眼一直注視著自己的陶顏。他回了自己的房門,房門嘭地關(guān)上,猶有怒意未消的樣子。

陶顏與朱沁藍(lán)面對面地坐著,互相瞅來瞅去。朱沁藍(lán)小聲地說:“陶顏,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峰少跟唐紹兩人有點古怪。”陶顏點點頭,說:“何止呀。”

朱沁藍(lán)仿佛被雞蛋噎到,瞪圓眼問:“什么意思?”

“你沒有感覺出來嗎?每個人都跟平時不一樣。”陶顏疲倦地嘆口氣,望著窗外的海天云氣,海島的白天真是美到極致,恍若人間天堂。然而夜晚是屬于惡魔的,再呆下去,即使不被海鬼吞噬,也會自己發(fā)狂的。希望蘇克能平安歸來,希望下午大家能順利地離開白亭島,陶顏對著變幻的云色,在心頭喃喃地祈禱著。

“阿峰……”傳來了石寧輕輕的叫喚聲。廳里的陶顏與朱沁藍(lán)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快步地走了進(jìn)去,說:“峰少去找福伯了,等一會才回來,阿寧你沒事吧?”

石寧蜷在床上,眼睛周圍一圈淺青。她怯怯地眨動著眼睛,依舊是驚魂未定的口氣:“陶顏,藍(lán)藍(lán),昨晚嚇?biāo)牢伊恕?rdquo;陶顏輕輕地拍了拍她撂在被子外的手,愛憐地說:“沒事,都過去了……”

跟在后面的朱沁藍(lán)在床邊坐下,好奇地插了一句:“昨晚怎么了?”

“有海鬼站在我在床前掐我脖子……”石寧指著床前的那灘水漬說。過了一夜,回憶昨晚的事,她依舊無法鎮(zhèn)定。朱沁藍(lán)隨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駝色地毯上有一圈水漬,已半干,污污斑斑的全是交錯的鞋印。

石寧拉著朱沁藍(lán)繪聲繪色地說昨晚的事情,女兒家都有這種習(xí)性,受的驚嚇越大,越喜歡歡在口頭顛來覆去地說,好象只有這樣才能盡情渲瀉心中的恐怖。雖然青天白日,陶顏依然聽得寒氣沖心。她不由自主地走近窗邊,外面的風(fēng)不小,吹得草地上青色的細(xì)浪綿綿,再看那道拖痕,模糊了不少,不再觸目驚心。這時她聽到石寧在叫她:“顏丫頭,昨晚我還做夢夢到你了。”

“夢到我什么了?”陶顏驚愕地回頭。

“夢到你手里拿著兩只血淋淋的胳膊,就在你現(xiàn)在站的窗前,非常非常的可怕。”石寧搖頭嗟嘆。陶顏只覺得體內(nèi)的血流全沖上了腦門,心房騰空,蒼白無力地跳動著。石寧的夢暗示著什么?跟昨晚蘇克的失蹤,有著什么樣的聯(lián)系呢?

石寧看陶顏全身僵直,臉色死灰,以為她被自己的夢嚇著了,連忙安慰她:“顏丫頭,別害怕,不過是夢??赡芪易蛲韲槈牧?,才會做這么亂七八糟的夢。”陶顏勉強(qiáng)地笑了笑,說:“我太困,去睡會兒,藍(lán)藍(lán)你陪陪阿寧。”剛走到石寧的房門口,只見唐紹陰沉著臉往大門口走去。

“唐紹。你要去哪里?”

“潛水。”唐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丟下這兩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別墅。陶顏悻悻然地想:真是怪人,而且十分寡情,蘇克失蹤不擔(dān)心也就罷了,還有閑心去潛水。

在心頭嘀嘀咕咕地數(shù)落了唐紹幾句,陶顏回自己房間躺著,困到極點,腰腿都是酸疼的,只是腦袋卻不安份。一幕幕畫面不停歇地滑過,清晰的象是在放立體電影:昨晚自己早早睡下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四個大男人都在自己的房間,當(dāng)時嚇的尖叫數(shù)聲;然后他們告訴她,剛才她夢游了,朱沁藍(lán)也不在房間里;隨后林樂峰請她陪著石寧,因為只能相信她;最后蘇克出現(xiàn)在窗前喊救命,隨即被海鬼拖走,留下兩條血淋淋的胳膊。到了今天清晨,兩條胳膊又平空消失了,而且沒有絲毫痕跡證明它們存在過,只是蘇克失蹤了。

昨晚發(fā)生的事情都無邏輯可循,支離破碎的叫她摸不著頭腦。陶顏拍拍發(fā)漲的腦袋,真是頭疼,女海鬼盅惑她的目的是什么呢?難道只是讓她去老房子里梳梳頭?男海鬼嚇石寧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石寧為什么沒告訴峰少懷孕的事情?想到最后一點,陶顏翻身倒下床,準(zhǔn)備去找石寧問問清楚。

剛走到門口,大門被推開了,于重元走了進(jìn)來。陶顏滿心期盼地迎上去,“怎么樣?找著蘇克沒有?”

“峰少跟福伯,還帶了幾個島上的一些人還在找呢。”于重元理了理被風(fēng)只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峰少讓我回來告訴你們,今天下午走不了。”陶顏臉色一變,截斷他的話:“為什么?”

“要刮臺風(fēng)了,這兩天海面風(fēng)大浪也大,汽船停開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們還要呆上幾天!”陶顏的聲音很大,驚動了石寧跟朱沁藍(lán)也出房查看。于重元沉重地點點頭,說:“沒錯,臺風(fēng)中心現(xiàn)在離這里八九百公里吧,據(jù)說會經(jīng)過白亭島。”不容置疑的聲音,令陶顏徹底地絕望了??创巴猓讲诺乃{(lán)天紅日都不見了,天色灰蒙,云層如飛地移動。風(fēng)勢很大,稍小的灌木和綠植都往西方傾斜。

這會兒石寧跟朱沁藍(lán)也聽明白了,相視一眼,滿眼的恐慌。石寧尖聲說:“天哪,還要呆在這里,我快受不了,我要離開這里。”她沖到門口換拖鞋,“阿峰是不是在福伯哪里?我要去找他。”她的動作快的出奇,于重元來不及阻止,只得追了上去。“阿寧,別亂跑,峰少現(xiàn)在不在福伯家里。”

從窗子里可以看到于重元追上了石寧,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然后相偕往白亭島本地人的住宅群走去。陶顏雙手互擊,大叫一聲:“呀。”朱沁藍(lán)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問:“怎么了?”

“藍(lán)藍(lán),唐紹剛才去潛水了,這種天氣會不會……”話沒說完,朱沁藍(lán)拉住陶顏往大門口走,連走邊說:“不早說呀,我們快去找他吧。”

“不用這么擔(dān)心吧?他經(jīng)驗這么豐富,應(yīng)該能想到的。”陶顏小聲地說。朱沁藍(lán)一想,覺得也有道理,“還是去找找他吧。他實在不應(yīng)該一個人去潛水,雖然他是教練,雖然他技術(shù)一流。”潛水有眾多的規(guī)定,比如說必須是取得潛水執(zhí)照,而且必須是兩人以上同行……海底是漂亮,魚類一般也不會攻擊人類,但潛藏著不少危險,要是不小心出了差錯,就只能做魚類的食物了。

朱沁藍(lán)與陶顏一路小跑到海邊,海邊的風(fēng)更大,浪也高。海水不再是湛藍(lán)的,變成了暗灰色,層層疊疊、綿綿不絕地涌向岸邊,發(fā)出啪啪啪的聲音。浪花打碎了,象細(xì)白的珍珠四處迸濺。風(fēng)云變幻最是莫測!陶顏暗嘆,今早找蘇克時,還是個風(fēng)清日和的好天氣,不料短短四個多小時就變了天。

放眼望過去,依稀可見林樂峰的白船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小白點,隨波浪忽高忽低。陶顏與朱沁藍(lán)傻了眼,怎么通知唐紹呀?風(fēng)平浪靜時,兩人勉強(qiáng)還可以劃動船,現(xiàn)在這種惡風(fēng)惡浪,就她們的劃船技術(shù)與臂力,擺明就是去送死。

陶顏疑心暗起,說:“唐紹好奇怪,這樣的風(fēng)浪,他沒有理由不知道要變天了,為什么還要去潛水呢?”朱沁藍(lán)頗為認(rèn)同,想了想,說:“對呀,陶顏你說他出于什么樣的原因,要在這種天氣去潛水呀。”

陶顏聳聳肩說:“但愿我知道。”

“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呢?”朱沁藍(lán)皺眉不已,這個時候能幫上忙的只有林樂峰,只是現(xiàn)在林樂峰身在何處,兩人根本不知道。

陡然一個大浪,將白船拋到了空中。然后浪峰又在空中分崩離析,轟然一聲倒塌,白船跟著從空中栽了下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瞧得朱沁藍(lán)與陶顏口瞪目呆,兩人意識到不妙,這種風(fēng)浪,水下的唐紹如何能安全無恙?

“你們兩個站在這里干嗎?”

陶顏與朱沁藍(lán)一回頭,只見林樂峰和福伯還有兩個本地漁民站在身上??吹搅謽贩?,兩人高興的就象失散的孩子看到了家人。“峰少,唐紹在潛水。”

林樂峰臉色大變,舉目四望,看到海面上的白船,他低低地罵了一聲:“他媽的,他在玩什么呀?這種天氣他下水……”一陣強(qiáng)風(fēng)堵住了他的嘴,跟著降下一陣暴雨,豆大的雨滴啪啪啪地打在身上。陶顏猝不及防,哎唷一聲,幾乎跌到。林樂峰扶住她,大聲地說:“你們先回去吧,要下暴雨了。”又問福伯:“阿伯,能不能陪我出趟海呀?”

福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說:“去碼頭,得汽船才行。”

“你們兩個快回去。”林樂峰推推陶顏和朱沁藍(lán)。雨水很大,他用手抹去臉上的水,跟其他三個男人,頂著暴雨就往碼頭方向走去。陶顏與朱沁藍(lán)打著寒顫看著他們被雨水模糊的身影。一會兒,一艘汽船駛出了碼頭。

暴雨借著風(fēng)勢,更添了三分強(qiáng)硬。陶顏與朱沁藍(lán)渾身早濕透了,粘在身上連內(nèi)衣內(nèi)褲都透了出來。只得跑回了別墅。石寧與于重元已回到別墅里了,正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的暴風(fēng)暴雨。阿田在廚房里做飯,她在白亭島土生土長,對這種彪悍的臺風(fēng)天氣見得多了,無動于衷地忙乎著手中的活計。陶顏跟她打招呼,她不說話,只是露齒一笑。

到了吃中飯的時間,林樂峰與唐紹還沒有回來,眾人心頭漸漸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風(fēng)益發(fā)地勁爆,雨水被狂風(fēng)刮成一片一片,象雪花一樣地翻飛著。一直等到下午三點多,林樂峰才回來,渾身濕漉漉的,眼角眉梢沉重地耷拉著。他的身邊既沒有蘇克,也沒有唐紹。林樂峰深深地看了大家一眼,什么也沒有說,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石寧連忙從沙發(fā)上站起,跟了進(jìn)去。只見林樂峰背對著自己往床上一躺,身下的床單迅速地滲開了一圈水漬。石寧從洗手間拿出一條浴巾幫他擦拭,柔聲說:“把濕衣服脫下來吧。”林樂峰不答,依舊背對著她,恍若未聞。

“這樣會感冒的。”石寧撩起他的T恤下擺,想幫他脫衣服。林樂峰推開她的手,聲音低沉:“你出去吧,我想靜一靜。”石寧怔在床前半分鐘,然后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慢慢地掩上房門。在門快要合攏的瞬間,她看到林樂峰雙肩輕輕顫動,迅速地蔓延到全身。

“峰少他……”陶顏只覺得言詞艱澀難以出口,兩眼巴巴地看著臉色肅然的石寧。石寧抿緊嘴角搖了搖頭,余下三人俱都一聲嘆息。陶顏、朱沁藍(lán)跟唐紹結(jié)識兩天,并無深交,只是覺得惋惜,心頭沉甸甸。于重元跟他因為林樂峰的關(guān)系,平時稱兄道弟,難過之情溢于言表,聲音也哽咽了:“他媽的,他媽的……”

廳里的氣氛很是壓擬,四個人相互也不交談,各守著沙發(fā)的一角,發(fā)呆的發(fā)呆,想心事的想事,難過的難過。這種境況大家都不曾經(jīng)歷過,雖說都是社會經(jīng)驗豐富的成年人,依然有些手足無措。惟有屋外的風(fēng)聲雨聲一個勁地往耳朵里鉆,將腦袋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就怎么坐著,偶而交換一個沒有內(nèi)容的眼神,一個下午過去了。阿田準(zhǔn)備的晚餐很豐盛,奈何大家都沒什么胃口,隨便扒了幾口就放下碗筷。林樂峰沒有出來吃飯,石寧去房間里看過,說他睡著了,就沒有吵醒他。

吃完飯,窗外的風(fēng)雨小了些,陶顏早早地回房躺下了。折騰了一夜一天,受了無數(shù)膽戰(zhàn)心驚,她有些麻木,只想睡個好覺。朱沁藍(lán)坐在廳里看碟片,于重元在她身邊木頭木臉地坐著,目光無精打采,不停地抽著煙。石寧牽心房間里的林樂峰,心不在焉地坐了一小會兒,又跑進(jìn)去看他。

這時,林樂峰已經(jīng)醒了,雙手抱頭靠在床背上,眼皮耷拉著,臉色晦暗。石寧的心無緣無故地跳了一下,走近床邊,低聲柔語地說:“你醒了,吃點東西吧。”林樂峰木然地?fù)u搖頭,眼皮不抬一下,也不說話。石寧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觸手冰涼,她心疼地哼了一聲,拉過被子蓋住他。

林樂峰忽然伸手抓住石寧的手,說:“為什么你懷孕了都不告訴我一聲?”他說話時依然眼皮都不抬一下,下眼瞼一圈陰影,也不知道是因為疲倦,還是光線的緣故。石寧心臟縮緊,遲遲艾艾地說:“是……顏丫頭跟你說的吧?我……我是騙她的。”

“什么?”林樂峰抬起眼皮,不敢相信地瞪著石寧,手上的力量也陡然添了不少。石寧痛的直皺眉,怯怯地說:“那天跟陶顏開玩笑的,沒想到她當(dāng)真了。”林樂峰盯著石寧,目光慢慢地變冷,最后他松開了手,眼皮又重新耷拉下來。

“吃點東西吧?”石寧揉著發(fā)痛的手腕,怯怯地說。林樂峰扯過被子,蒙頭蒙臉地蓋住自己,完全不搭理她。石寧手足無措地站了小會兒,只得退回廳里。

“峰少還沒醒?”朱沁藍(lán)問。石寧遲疑著點了點頭。電視里咯咯滋滋地笑著,是個喜劇片,不過一點勾不起看者的笑意。屏幕閃爍的光芒忽紅忽藍(lán),打在朱沁藍(lán)、石寧、于重元的臉上,沉重地詭異著。

外面的風(fēng)雨經(jīng)歷了短暫的溫情后,集聚能量,開始新一輪的狂轟爛炸。風(fēng)聲嗚嗚地呼嘯著,豆大的雨滴打在個玻璃窗上,噼哩啪啦的亂響。朱石于三人在廳里心情沉重地坐到深夜,前后不一地回房休息了。于重元是最后一個睡的,因為他要去后院小房子里關(guān)發(fā)電機(jī)?;貋砗?,他洗了洗就上床睡覺了。

于是,黑暗與風(fēng)雨將整個別墅重重包圍了。

陶顏一直擔(dān)心自己會夢游,睡的很不塌實,睡一會兒醒一下,看清楚自己在床上,又放心地睡了過去。朱沁藍(lán)上床時雖然輕手輕手,她還是醒了,轉(zhuǎn)了個身又睡著了。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她內(nèi)急醒來。先看自己是否要床上,然后放心地吁了一口氣。她住的是客房,沒有配洗手間,不得不從床上爬起,急沖沖地奔到挨近餐廳的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輕松了許多,她留意到一件奇怪的事:廳里的燈怎么亮著呢?睡覺之前肯定會關(guān)發(fā)電機(jī),即使不關(guān),發(fā)電機(jī)沒水也會自動停了的。隨即她又發(fā)現(xiàn)電視屏幕也亮著,而且有畫面。畫面十分的模糊,黑沉沉的一片中依稀有條人影扭動著,不過沒有任何聲音。這條人影似曾相識,陶顏好奇走近,看清楚那條人影有一頭長長的黑發(fā),她站在窗前,雙手伸向前方,從身體姿勢來看,應(yīng)該是在拉什么東西。

在拉東西!陶顏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脊梁發(fā)冷。畫面上的那條人影還在拉東西,看她身體動作語言,幾乎是拼上吃奶力氣了。突然她摔倒了,重重地跌在地上,手里抓著兩只血淋淋的胳膊……

“啊……”陶顏尖叫數(shù)聲,一聲連著一聲,響徹整個別墅,甚至蓋過外面的凌厲風(fēng)聲。

啪啪啪,三個房門全開了,朱沁藍(lán)、林樂峰、石寧、于重元全沖了出來,紛紛叫嚷:“怎么了?怎么了?”

陶顏閉著眼睛指著電視。四人齊齊將目光落在電視上,只見一個長發(fā)著白色睡衣的女子坐在地上,手拿兩只血淋淋的胳膊,仰頭做尖叫模樣,然后暈倒在地上。頃刻,那女子卻又緩緩坐起,從地上爬起站直。強(qiáng)風(fēng)從敞開的窗子闖了進(jìn)來,吹拂著她的黑發(fā),她的白色睡衣。她走到窗前,爬了出去……畫面倏忽消失了,屏幕充斥著白色雪花。

朱沁藍(lán)、石寧按著胸口,呼吸艱澀。陶顏掩面啜泣,渾身顫抖。林樂峰的反應(yīng)最快,撲到碟機(jī)前,挨下OPEN鍵,彈出一張碟片,上面有四個字:第七夜。

“誰開的發(fā)電機(jī)?”于重元雙眉一皺,說,“我明明睡覺前把它關(guān)了的。”大家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陶顏也停了啜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于重元,燈光照著眼角的淚珠明晃晃的。

林樂峰從DVD前站了起來,揚著手中的碟片,問:“這張碟片是誰的?”石寧走近他身邊,接過碟片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說:“我睡的時候,藍(lán)藍(lán)跟重元還在看碟呢。”

“是,DVD還是我關(guān)的,當(dāng)時看的碟片都沒拿出來。是很早以前的搞笑片,叫什么七星拱月的。”朱沁藍(lán)拿過石寧手中的碟片,又說:“不是這一張,這不是我們剛才放的那張。”她又將碟片傳給于重元,后者看了一眼,也是搖頭。

林樂峰低頭看DVD機(jī)子旁邊撂了碟片,片名果然是七星拱月。“這么說,這張碟不是我們?nèi)魏我蝗说摹?rdquo;林樂峰面容嚴(yán)肅地說。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卻令大家悚然一驚。恰巧屋外一股強(qiáng)風(fēng)嗚嗚而過,象地獄的鬼嚎,或是惡魔的哭泣。大家都變了臉色。廳內(nèi)的燈光忽明忽暗。

“這張碟片有什么不妥,不過是普通的恐怖片呀?”朱沁藍(lán)小心翼翼地說出心頭疑問,雖然半夜有人發(fā)動電機(jī)又放碟片很古怪,但也不至于陶顏嚇成這樣,林樂峰如臨大敵。要是她知道知道蘇克失蹤的離奇經(jīng)過,也就不會奇怪陶顏與林樂峰的反應(yīng)如此劇烈。

沉吟片刻,林樂峰毅然決定:“我們一起來看看這張碟吧。”

“啊……”陶顏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聲驚呼,隨即又伸手按住自己嘴巴。又是一陣強(qiáng)風(fēng)嗚咽而過,聲音一直鉆進(jìn)她的耳朵里,攪江倒海地回響著。

林樂峰將碟片重新放回機(jī)子里,慎重地按下播放鍵。朱沁藍(lán)、陶顏、于重元擠在一個沙發(fā)坐著,林樂峰與石寧另坐了一張沙發(fā)。

起初電視屏幕上只有雪花點,沒有任何聲音。過了約摸一分鐘,驀然地冒出畫面,黑沉沉的夜色里一對暗綠的眼珠,然后屏幕打出三個凄白大字:第七夜。境頭拉長,黑色現(xiàn)出層次感,隱隱綽綽地好似藏著許多蠢蠢欲動的東西。

然后層層疊疊的黑暗出現(xiàn)了一點淺黃色的微光,鏡頭拉近,黑暗如潮水往兩邊涌開,露出一棟歐式建筑的房子。鏡頭繞著房子四轉(zhuǎn),然后停在透出火光的窗口中,從窗簾的縫隙里探了進(jìn)去。鏡頭落在華麗的法式壁爐上,爐火不旺不淡,火苗變幻不定。鏡頭移到左面角幾上,一張鏡框端端放著,框內(nèi)的照片模糊,依稀是個少女,留著長長的黑頭,遮住半個臉,微垂著臉抬起眼皮看人,目光陰郁而兇惡。

鏡頭并未在照片上過多停留,隨即滑開,落在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女子。鏡頭拉近,照著她的黑發(fā)森森,白色睡衣長至小腿,她的小腿很白,隱隱可看到青色的血管。那少女拿起旁邊的蠟燭,離開廳,往房間走去。推開門,將蠟燭安在床頭柜上的燭臺上,然后跳上床鉆進(jìn)了被窩,白色的被子遮住了她的全臉,黑色的頭發(fā)散在被外,象一叢海草。片刻那少女卻又坐起,臉朝著窗口張望,窗口慢慢地升上一雙手,攀著窗緣。

她瑟縮著身子,稍后卻又大膽地張望了一眼,跟著跳下床,飛快地奔到窗前。鏡頭從她背后一直照過去,只見她雙肩繃緊,雙腳錯成弓步,看來是在用力地拉東西。

坐在沙發(fā)上的陶顏又是渾身發(fā)抖,這一幕她太熟悉了。盡管她從沒有看過自己的背影,可是看那黑森森的長發(fā),白色的裙子,那用勁拉東西的姿勢,可以完全想象出跟自己拉蘇克時的背影是如何地相似。

接下去就是令她最為膽戰(zhàn)心驚的一幕,那少女跌坐在地上,手里拿著兩只血淋淋的胳膊,尖叫著暈倒。鏡頭一動不動地停在那帶血的胳膊上以及少女抓著胳膊的白手,白手微微顫抖一下,那少女又翻身站起,窗外的風(fēng)吹舞著她黑色長發(fā),象一面舞動的旗幟。

那少女拿著兩只胳膊,爬出窗外。和剛才一樣,屏幕在此變成了雪花點。林樂峰拿起這邊的搖控器,飛快地按下快進(jìn)鍵,過了小會兒,屏幕再度現(xiàn)出畫面。黑森森的夜色,風(fēng)很大,別墅外的灌木樹植搖晃的厲害,少女的睡袍被風(fēng)吹得鼓鼓的。她穿過了草地,鉆進(jìn)了灌木叢,然后繼續(xù)往前走,周圍的黑暗里不時有磷光閃爍,樹木無聲震動,掉下大把落葉。有一片落葉掉在她的頭頂,隨即又被風(fēng)刮跑。

她繼續(xù)走,四周愈發(fā)多的磷火閃爍,象節(jié)目燈一樣此起彼伏,不但沒能消退黑暗,反而讓黑暗更加叵測。從星點磷火中,可以看到她到了一個墓園,墓園的鐵門生了銹,園內(nèi)碑石森立,全是白色的,密密匝匝地一排又一排。那少女將手臂扔了進(jìn)去,立刻有些暗綠的光亮聚集,頃刻,胳膊掉在地上已變成了森森白骨。

少女看著胳膊變成白骨,然后轉(zhuǎn)過身來……鏡頭在這一刻暫停,隨即拉近,暫停,拉近……一張慘白的臉迅速地占據(jù)了整個屏幕,纖毫可見。

“啊……”林樂峰與于重元齊齊發(fā)出尖叫,前者更是如彈簧般地從沙上跳起來,沖到屏幕前,肩膀不停地抖動。

石寧與朱沁藍(lán)還有陶顏面面相覷,十分不解,為什么兩個大男人嚇成這樣子?再看屏幕上的那張臉,眉眼秀麗,長得倒是挺漂亮的,只是皮膚白的幾乎要透明了,皮膚下的靜脈象一條條小小的蚯蚓。

“怎么了?”陶顏輕輕地碰了一下于重元,后者雙手抓著沙發(fā),嘴巴張得極大。

于重元瞥了林樂峰一眼,按捺著心頭的震駭,壓低聲音說:“那是峰少以前的女朋友。”原來峰少以前的女朋友是演員,陶顏心想,這也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呀。于重元又補(bǔ)了一句:“她失蹤五年了。”

陶顏一愣,追問:“她是演員嗎?”于重元搖了搖頭。陶顏與朱沁藍(lán)倒抽一口冷氣,相視一眼,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那張蒼白的臉占據(jù)整個屏幕足足半分鐘,然后有水流從她頭頂?shù)沽讼聛?,蜿蜒地爬過她的顏面,頭發(fā)結(jié)成綹綹,濕嗒嗒地虬結(jié)著。深黑色的瞳孔慢慢地變淺,透出幽綠色的光芒。然后所有的顏色都消失了,屏幕又變成了雪花點。

林樂峰一手扶著屏幕,頭微微垂著,雙肩繃成一條直線,衣服下的肌肉全鼓了起來。沙發(fā)上的四人都不敢吱聲,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好一會兒,他的身子才松懈下來,看也不看大家一眼,低著頭走進(jìn)自己房間,“砰”一聲巨大的關(guān)門聲,震得廳里的空氣嗡嗡作響。石寧猶疑著追了上去,一推,房門是鎖死的。她滿心擔(dān)憂地在門前站了片刻,卻又不敢敲門,無奈地退回客廳沙發(fā)坐下。

廳里的氣氛很古怪,朱沁藍(lán)、于重元、陶顏三人小心翼翼地交換著眼色。最后是朱沁藍(lán)先開的口,聲音壓的很低:“這倒底怎么回事?為什么峰少的以前女朋友會出現(xiàn)在碟片里呢?而且碟片的內(nèi)容還這么可怕。”問的自然是與林樂峰一塊兒玩到大的于重元。這問題也是石寧十分關(guān)心的,她抬起眼皮盯住于重元。石寧與林樂峰是兩年前結(jié)識的,當(dāng)時只知道他家境不錯,有些富家公子的壞脾氣,為人比較貪玩。有不少女人自稱是他女友,但他卻從來沒有承認(rèn)過一個。這次乍聽到林樂峰前女友,也是大感吃驚。

于重元略作沉吟,按話不語。陶顏察顏觀色,知道他怕林樂峰怪罪他,說他四處張揚他的舊事,連忙勸說:“蘇克失蹤,唐紹失蹤,可能接下去就是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你還猶豫什么呢?瞧不出來現(xiàn)在情況不太妙嗎?”

于重元又不遲鈍,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事件的離奇古怪,目光微閃,已有所動。陶顏繼續(xù)攻心:“石寧昨晚被海鬼扼脖子,蘇克昨晚被鬼拉走,還有我也遇到了鬼,于重元,你還沒有看出來?大家的性命都懸乎著呢。”

于重元終于被她說動了,說:“峰少以前的女朋友叫沈菡,跟他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兩人當(dāng)時的感情真叫一個好呀。而且他們的興趣出奇的相似,都喜歡戶外運動,都喜歡潛水。我認(rèn)識峰少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對女孩子好過,兩人當(dāng)時都商量著要舉行海底婚禮……”石寧聽到這里,眼神一黯。

“五年前,沈菡忽然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峰少當(dāng)時幾乎急瘋了,上天入地地找她呀。”

“她在哪里失蹤的?是不是白亭島呀?”陶顏的腦海里浮起海底峭壁洞穴里的那叢黑發(fā)。

“不是,當(dāng)時峰少在白亭島祭祖,沈菡因為工作忙走不開,所以就沒有來。她是在深圳失蹤的。”于重元十分肯定地說。陶顏松了一口氣,看來沈菡是與海底頭發(fā)無關(guān)了。在深圳,失蹤的事時有發(fā)生,要知道這個移民城市,有著數(shù)不清楚腦揣著金錢夢想、懷揣尖刀的盲流,他們的兇殘屢有見報。

“那就是她應(yīng)該與海鬼沒有關(guān)系,可是為什么這張碟片有她呢?難道她還活著,失去了記憶力,然后變成了演員。”說完后,陶顏立刻發(fā)覺自己電視看多了,TVB的經(jīng)典橋斷全用上了。幸好石寧、朱沁藍(lán)、于重元都懷有心事,沒有笑話她。

于重元想了想,走到DVD前取出碟片看了看,說:“你們聽過第七夜這部片子嗎?”三人齊齊搖頭。他又說:“我向來喜歡看恐怖片,但這片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果沒有估錯,這根本不是一部片子,而是……”燈光忽的熄滅了,于重元收口,抬頭看著走廊里閃爍的煤油燈,那淺黃色的一團(tuán),象個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

“而是什么?”

于重元轉(zhuǎn)過臉來,他背光而立,大半個臉落在陰影里,襯得目光特別地亮,往外溢出各種復(fù)雜的情緒。“或者是別人特意刻錄的一張合成碟,也有可能是……有鬼借碟現(xiàn)身。”象是伴奏,外面的風(fēng)聲忽然地大了,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陶顏害怕地呻吟了一聲,與朱沁藍(lán)挨的更近。石寧獨自一人坐著,只好將身子縮了縮,挨緊沙發(fā)。“如果有人刻錄,那出于什么目的呢?還有,如果……如果是鬼,那又是什么目的?為什么要跟我們過不去?”

“也許她找的并不是我們。”朱沁藍(lán)瞟了一眼低頭不語的石寧,又瞟了一眼房門緊閉的林樂峰房門。于重元與陶顏皆明白她的意思,一時間不好接話,只是心頭漾著異樣的感覺。

“對了,也許她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想告訴我們她是怎么死的呢?”陶顏又忍不住擺出恐怖小說的經(jīng)典片斷,鬼魂們?nèi)諒?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重演著自己死亡的經(jīng)過,等待著有人為它申怨報仇。

“那蘇克為什么失蹤?”于重元駁斥她。

提到蘇克,陶顏頓時無話可說了,昨晚他可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鬼拖走,而且留下兩只血淋淋的胳膊。忽然想起方才碟片里,那女子先是尖叫著暈倒,隨即醒過來翻窗去了墓園,將胳膊扔了進(jìn)去。難道這是在暗示自己,昨晚自己暈倒后,也立刻醒了過來,然后翻窗出了別墅,去了就近的墓地。這個想法令她氣喘心虛,額頭冷汗如雨。這并非沒有可能,她曾經(jīng)被盅惑過,很有可能暈過去后,去干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說扔掉胳膊。唯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昨晚兩只血淋淋的胳膊為何憑空消失了。

陶顏越想越是心慌,幾乎將自己等同于碟片里沈菡了。因為做賊心虛,她變得神魂不守,沒聽到朱沁藍(lán)在同自己說話:“陶顏,蘇克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朱沁藍(lán)說了半天,不見陶顏有反應(yīng)。細(xì)看她,兩眼游離,目露恐怖之色,額頭一排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趕緊推了一下,說:“陶顏,你咋了?”

陶顏被推得一悚,自然而然地抬起眼皮,視眼就落在對面的窗上。“啊”她發(fā)出一聲尖叫,將頭埋進(jìn)朱沁藍(lán)懷里。朱沁藍(lán)嚇了大跳,嘴里咕噥著:“怎么了?怎么了?”偏頭看著窗外,一片森森然的黑暗,風(fēng)雨潑辣。

“鬼,鬼,海鬼,海鬼……”陶顏抱著自己的腦袋一個勁地往朱沁藍(lán)懷里鉆,朱沁藍(lán)被她拱得幾乎從沙發(fā)上掉下來,哭笑不得地說:“陶顏,你別嚇人呀,是不是將樹當(dāng)成人了?”恰在此時,房間里又同時響起了兩聲驟然的抽氣聲,石寧與于重元也變了臉,呆呆地看著窗外。朱沁莉順著視線,偏頭看著窗前,正好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電石火光間將屋外照得透亮,有一條影子立在窗前,黑兮兮的。電光熄滅,那條黑影又重新歸于黑暗。它在黑暗中看著我們!朱沁藍(lán)頭皮麻麻地炸開了。

“咚咚咚……”“咚咚咚……”敲門聲不緊不慢地從前門傳來,廳里的四人頓時僵成了冰雕。風(fēng)雨如晦夜,有客上門造訪?是禍還是福?是鬼還是人?

風(fēng)強(qiáng)雨大,卻遮不住敲門聲的篤定,透過厚實的木板門,一聲聲落在廳內(nèi)眾人的心臟上。四人眼色遞來送去,臉灰如土。半晌,那敲門聲絲毫沒有停歇的打算,于重元回過神來,想起了自己是在場的唯一男人,理應(yīng)出頭作個表率。而且他也想到其他可能,比如說萬一敲門的是蘇克呢?

不料他腳步剛動,換了朱沁藍(lán)的一聲尖叫:“你想去開門?你瘋了?”于重元停住腳步,頓時又茫然了。

敲門聲終于停止了。與此同時,風(fēng)聲雨聲也驟然停了,天上地間悶悶沉沉地沒有一絲聲響,林家別墅仿佛被整個宇宙遺棄了。有一種很可怕的燥熱在逼近,攪得大家心虛汗出。

“嘭”的巨響,跟著是玻璃破碎時發(fā)出的嘩啦啦聲音。廳里四人豎直耳朵尋找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朱沁藍(lán)沉吟著說:“好象……”又是一聲重物墜地聲,這下其他三人也聽清楚了,目光齊齊射向唐紹的房間。房門閉著,但聲音分明是從里面?zhèn)鱽淼摹?/p>

“難道……”陶顏嘴唇顫動,后面的字再也吐不出來。

“去看看吧。”于重元拿起桌幾上擺著的電筒,用征詢的目光看著三個女人。朱沁藍(lán)也抓起一個電筒,說:“不怕,在屋里呢,有防盜窗。”石寧與陶顏一想也對,同時點了點頭,站直身努力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

于重元與朱沁藍(lán)打著電筒走在前面,石寧與陶顏躲在后面,縮著身子,剛剛那一瞬間的勇敢又蕩然無存。小心翼翼地擰開房門。風(fēng)從破碎的窗口奔了進(jìn)來,滿屋亂跑,乍遇缺口,嗚的一聲躥入廳里。大家只覺得迎面一寒,幾乎睜不開眼,睡衣全鼓起來了。

兩只電筒都指著玻璃窗的大窟窿,雨氣被狂風(fēng)切成一片一片送進(jìn)來。

電筒繼續(xù)往后移動。“啊……”于重元跳了起來,朱沁藍(lán)也跟著啊了一聲跳了起來。石寧與陶顏也跳,卻只是追隨著于重元與朱沁藍(lán),并不知道發(fā)生何事,因此嘴里嚷嚷著:“怎么了?怎么了?”

兩束燈光從不同的位置射著地面的一個東西,這下子陶顏與石寧也看清楚,是一個白森森的頭顱。兩人異口同聲發(fā)出“啊”,往門口方向連退了幾步,卻不料撞到一人身上。石寧抬頭見是林樂峰,忙不迭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嚇怕了聲音說:“好可怕呀,阿峰。”

林樂峰并不理她,徑直抽出胳膊,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頭顱走了過去,彎腰撿起,小心翼翼又充滿愛憐的樣子。這舉動讓其他四人大是不解,怔然地看著林樂峰將頭顱抱在懷里,拂去附在上面的一絲海草,然后一言不發(fā)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峰少他……”陶顏實在找不著合適的詞??墒瞧渌硕己孟竺靼琢耍樕下冻雒髁说纳裆?。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要事事小心。”朱沁藍(lán)一臉嚴(yán)肅,“還有大家不要再分開了。”陶顏連忙點了點頭。但于重元與石寧都在猶豫,朱沁藍(lán)的意思十分明顯,要與林樂峰保持距離。于重元與他是從小玩到大的老朋友,石寧是他的未婚妻,即使真的覺得他不妥,要在行動上疏離他,內(nèi)心也是大為難受的。

“峰少為什么對這頭顱很愛惜的樣子呢?”陶顏依然不能忘記他剛才拂開那絲海草的溫柔姿式,“這頭顱會是誰扔進(jìn)來的呢?”

“是呀。”朱沁藍(lán)附和,“于重元,你跟峰少一塊兒長大的,我們當(dāng)中也只有你對他的事情最熟悉了。你快說說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呀?”

于重元露出了為難神色,想了想,說:“他的為人就跟他平時在大家面前表現(xiàn)出來一樣的,爽快,豪氣,不拘小節(jié)……”

“咚咚咚……”敲門聲再度響起,打斷了于重元的話。四人相視一眼。神秘的頭顱和剛才林樂峰的反常舉動,令大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內(nèi)外都不安全,心境也就發(fā)生了變化。依然害怕,卻想著要如何自救。朱沁藍(lán)晃著電筒,用詢問的口氣說:“我們?nèi)タ纯窗??是人是鬼,都要將它揪出來?rdquo;陶顏小小地啊了一聲,一看于重元與石寧都是默認(rèn)的表情,立刻用手捂出自己的嘴巴。

四人剛走到唐紹房間門口,只見林樂峰從自己房間里出來,大踏步地走到大門前,打開了大門。風(fēng)咆哮著,猶如千軍萬馬奔騰入屋,刮得陶顏等四人站立不穩(wěn),眼睛瞇成一條細(xì)縫。廳里的一陣呯嘭響聲,瓶瓶罐罐倒了不少,書本嘩啦啦大作,紙張飛上天花。

大門口并沒有人。黑森森的夜色止步于大門口,跳躍撲騰一副隨時要吞噬一切。樹植搖首晃尾,發(fā)出沙沙沙的暴響,好似在為夜魔搖旗吶喊。只是并沒有敲門人或是鬼。

說不清楚是什么的感覺,大家忽的都將目光投到客廳的窗前,在玻璃上緊緊地貼著一張變形的臉,就象一顆爛掉的茄子。那臉上惟一成形的只有眼睛,如此地殺氣騰騰,帶著來自地獄的冥冽色氣息。

那張臉在咧嘴,不成嘴巴的嘴張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目光落在林樂峰身上,說不清楚是什么表情,除了殺氣,還有悲傷,還有憤怒……他伸出一只手指指著林樂峰。林樂峰與他默默對視著,全身的肌肉繃緊,目光凌厲如隼鷹。

陶顏輕輕地推了朱沁藍(lán)一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你看他身上穿的。”朱沁藍(lán)點了點頭,她也早看到了。窗外那人幾乎是體無完膚,皮肉外綻,象一張張嘴巴。原本穿著的衣服也成了破條子,但分明是潛水衣。

又一陣狂風(fēng)大作,逼得大家拼命地眨著眼睛,定睛再看時,窗外那人消失了,玻璃上還慘留些許壓痕。

玻璃上的壓痕頃刻消失無痕了,不斷地有雨水沖刷著玻璃。林樂峰重重地關(guān)上門,將狂風(fēng)暴雨盡數(shù)擋在門外。房間里激蕩的風(fēng)轉(zhuǎn)了幾圈,不情不愿地散掉了氣焰。幡幡舞動的窗簾歸了原位,飛在半空的紙張如一片片雪花飄落。

四人心情復(fù)雜地站著,目光盯著林樂峰。他看起來很憔悴,胡渣橫生,眼圈青青,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連一向挺得很直的背也松懈了。林樂峰掃了大家一眼,眼神奇怪,說:“記住,不要隨便離開這房子。”

他的話和不正常的神色又給了大家的心臟一記悶拳,朱沁藍(lán)終于忍無可忍,說:“峰少,請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以為關(guān)于海鬼的故事只是個傳說,現(xiàn)在看來是真的了。”林樂峰雙眉間擰成川字。

石寧焦急地說:“那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

“現(xiàn)在有臺風(fēng),暫時又走不了。大家只能自己小心了,沒事不要離開房子。”

“峰少,唐紹他怎么了?”陶顏問。

林樂峰神色微滯,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說:“我們到達(dá)他潛水的地方,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他,這樣的浪,他是兇多……唉,真他媽的。”

“剛才那人,我看他穿的衣服就是潛水衣。”朱沁藍(lán)肯定地說。陶顏附和地點點頭,想起剛才那人體無完膚的模樣,只覺得一股氣堵著胸口,猶其那張臉,跟被大象踩爛了一樣。

“會不會是唐紹呢?”于重元問出大家心頭都懷疑的問題,問者和聽者都是心頭煩悶。

“那么剛才是他敲門了?”陶顏心有內(nèi)疚地補(bǔ)了一句,“我們沒有開門。”

林樂峰眉毛一揚,提高聲調(diào)說:“即使是他,也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他。”陶顏忍不住啊了一聲,吃驚地說:“峰少你這是什么意思?”其他三人都默然地垂下了眼瞼,他們明白林樂峰話中之話:唐紹已經(jīng)死了,回來的人不是他。如果方才那人真的是唐紹,那也只有這個理由能解釋他的異常行為。如果不是他,那又會是誰呢?

蘇克的失蹤,唐紹的死亡,這一趟白亭島之行散發(fā)著濃重的死亡氣息。大家年輕飛揚的心沉入了無底沉淵,打撈不起。

林樂峰說:“大家別再想了,休息一下吧。”他說完回了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房門,咯噻一聲傳來反鎖的聲音。于重元等三人都忍不住瞟了石寧一眼,他們都感覺到了峰少對石寧的冷淡。石寧有些尷尬地別轉(zhuǎn)頭,方才那反鎖的咯噻聲,實在是比白亭島有鬼更讓她心寒。

朱沁藍(lán)打了個哈欠說:“我也困了,回房休息了。”她拉著陶顏往房間里走,陶顏不動,正想說大家聚在一塊兒比較安全,卻見朱沁藍(lán)拋出一個眼色。陶顏趕緊改成其他話:“我也困了,大家晚安。”

兩人一同回了房間,鎖好門。朱沁藍(lán)又小心地檢查著防盜網(wǎng)是否結(jié)實,窗戶是否關(guān)攏。陶顏被她的一系列動作整得心又縮緊了,說:“怎么了?怎么了?”

朱沁藍(lán)拉好窗簾,燭火里,小小的房間溢出一點溫暖。她轉(zhuǎn)過身來,面容嚴(yán)肅地說:“除了你,這屋里我不會相信任何人了。”

陶顏的心咚的一聲巨跳,追問:“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們都有危險,也許是海鬼,也許是人。”朱沁藍(lán)臉色越發(fā)地沉重了。陶顏低低地呻吟了一聲,說:“藍(lán)藍(lán),求求你說清楚一點點,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我就是沒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擔(dān)心呀。陶顏,你想一下,我們到島上發(fā)生了多少離奇古怪的事情呀?你夢游,蘇克失蹤,唐紹遇險……”

陶顏雖然膽小,腦袋卻不笨,蹙眉打斷了她:“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夢游?”細(xì)想一下,最早告訴自己夢游的人是蘇克,然后是唐紹,最后其他兩個男人也知道。但石寧與朱沁藍(lán)卻提都不曾提及的。“為什么你知道我夢游,也不告訴我一聲呢?”

朱沁藍(lán)說:“第一天晚上,你夢游時我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時你象個僵尸一樣地走出房門,我嚇壞了,都不敢跟你說。我想著要離開白亭島再告訴你。”朱沁藍(lán)的話并沒有消去陶顏的疑心,如果當(dāng)時自己夢游的姿態(tài)嚇壞了她,一般女子的心理,即使不說出來,不可能第二夜還有膽量跟自己睡在一起的。隨即陶顏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朱沁藍(lán)不知所蹤,回來后只字不提。當(dāng)時自己還認(rèn)為她有夢游的可能,現(xiàn)在看來,也許并不是。

朱沁藍(lán)小心地打量了陶顏一眼,說:“怎么了?”陶顏搖頭說:“沒事,昨晚你去……”話還沒有說完,聽到一陣敲門聲,兩人相視一眼,將房門打開。石寧站在門口,臉色不太好看,看著陶顏說:“顏丫頭,你能不能出來一下呀?”

陶顏猶豫著走到門口,石寧一把拉住她走到一邊,低低地說:“顏丫頭,我們兩個呆在一起吧,現(xiàn)在除了你,我誰也不信。”

陶顏看了一眼廳里滿腹心事坐著的于重元和房門口張望的朱沁藍(lán),也低低地回了一句話:“那你先告訴我,為什么要騙我說你懷孕了?”

“這……”石寧松開了拉著陶顏的手,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

火光忽忽跳動,落在石寧臉上的陰影也跟著忽忽跳動,那種復(fù)雜表情好似活了過來,在她的臉上流轉(zhuǎn)不定。陶顏不無失望,她與石寧要好,自己對她沒有藏過心事。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她會在這種小事上欺騙自己。她看著石寧,深深的,一直看到她幽幽的瞳孔深處。石寧別轉(zhuǎn)了視線,臉上換了一種神色,似無奈似愧疚。“顏丫頭,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要是換在平日,這種謊話是不值得慎重對待的,陶顏的性格也沒有如此細(xì)瑣。只是如今身陷孤島,風(fēng)雨肆虐,海鬼在暗處窺視,這已足夠叫人膽戰(zhàn)心驚。不料身邊的伙伴又一個個露出了陌生的面貌,這比海鬼更叫人害怕。陶顏不敢大意,即使面對的是好友石寧。

石寧見自己的話并沒有打動她,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聲音仍然壓的極低,說:“顏丫頭,反正我只相信你一人。”她說完,回沙發(fā)上坐著,低眉斂目,隱有凄苦之色。陶顏心中一動,心想也許自己真的錯怪了她。她也到沙發(fā)上坐下,離著石寧一個位置的距離。

朱沁藍(lán)從屋里抱了床薄被,挨著于重元坐下,說:“我看今天晚上大家都是睡不著的,不如坐在一起聊聊天了。”大家默默地交換了贊同的眼色。于重元說:“是呀,我覺得大家呆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料。”說到照料,大家同時想到了將自己鎖在房間里的峰少,他在想什么呢?

朱沁藍(lán)輕咳了一聲,說:“重元,你來島上好幾次,肯定聽過海鬼的事情吧?”她邊說邊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窗外。

于重元搖搖頭說:“我是來過白亭島三次,對這里也比較熟悉,可是沒有跟島上居民們打過交道,關(guān)于島上的事情都是峰少告訴我的。他是說過島上有古怪傳聞,不過山有山鬼,水有水鬼,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鬼的傳說,沒什么稀奇的,我聽了也沒當(dāng)回事。”

“我一直在想,為什么它會纏上我們呢?”石寧蹙眉說,“為什么它不去找島上的其他人呢?”于重元說:“這些事情我就不懂了,應(yīng)該有些因果吧,只是我們現(xiàn)在不知道。”

陶顏小聲地說:“我看過很多鬼故事,鬼之所以不肯離開去投胎,是因為有仇恨未了。”這個小小的朋友圈里數(shù)她最膽小,但數(shù)她最愛看鬼故事,平常里大家時常拿此來笑話她。不過今天是不會被笑話。于重元、石寧、朱沁藍(lán)俱是心頭一凜,腦海里浮現(xiàn)那張不斷放大的慘白的臉——沈菡。難道是她的魂魄在作祟?如果是她,那么她是來找誰呢?

屋外停了雨,風(fēng)聲嗚啦啦地卷過枝頭、屋檐,猶如一個受傷的靈魂在哭泣。陶顏坐在沙發(fā)上,漸漸地覺得的冷,卻又不愿意回屋去拿取暖的東西,往沙發(fā)深處靠了靠,將背后的靠墊拿到胸前抱著。忽然,她起了方才碟片里看到一個鏡頭,問:“重元,你知道這島上的墓地在哪里嗎?”于重元一怔,凝視著她,問:“我知道,可是你為什么問這個呢?”

“我……只是隨便問問。”陶顏訕訕地說。蘇克失蹤的細(xì)節(jié),她只告訴了林樂峰一個人。因為那兩條血淋淋的胳膊憑空失蹤,令她懷疑那一段不過是自己后來發(fā)的夢。可是剛才看碟片,前半部分是昨晚事情的再現(xiàn),細(xì)節(jié)上一模一樣??吹阶詈竽桥訉⒏觳踩舆M(jìn)了墓地,她就一直在懷疑自己是否也曾去將胳膊扔進(jìn)了墓地。

“墓地離別墅并不遠(yuǎn),在西面那個山腳下,可能走個十來分鐘就到了。陶顏……”于重元欲言又止,臉上的神色有點古怪。陶顏怔然,輕聲問:“什么?”

于重元沉吟片刻,說:“剛才我一直在回想著三天來發(fā)生的事情,越想越覺得的蹊蹺,為什么那么多事情都是你發(fā)現(xiàn)的呢?”陶顏渾身一震,之前她并沒有留意這方面的事情,經(jīng)于重元一提醒,才發(fā)現(xiàn)巧的不能再巧了??墒菫槭裁茨兀刻疹伡?xì)想半日,依然沒有頭緒。

第四天

這一夜在似睡非睡中挨到天亮,幸好除了風(fēng)雨再無其他。醒來后,陶顏發(fā)現(xiàn)雨停了風(fēng)也小了,天色異常的清亮。她甚是歡欣,以為臺風(fēng)已經(jīng)過境。然而看林樂峰,臉上憂容更盛了,呆呆地瞅著天空。“怎么了?峰少。”林樂峰成年前的大半暑期都是在白亭島度過,對臺風(fēng)天氣見得多了,漸漸地摸清了它的規(guī)律。他苦笑著說:“這可能是個很強(qiáng)的臺風(fēng)。”

陶顏一呆:“什么?”林樂峰說:“臺風(fēng)高速移動需要很多能量,它現(xiàn)在多半經(jīng)過暖洋停了下來,吸收熱能,蓄勢待發(fā)。”陶顏沒聽明白,直楞楞地看著他。林樂峰又說:“就象股市里上漲到一定程度,大盤需要調(diào)整,積聚能量才能再大幅拉升呀。”

這會兒陶顏終于明白了,喃喃地說:“有沒有這么嚇人呀?”林樂峰說:“也許比這更嚇人,我的去找福伯問問,你們呆在房間里別亂跑了。”林樂峰說完就走了。

廳里四人本來還有的朦朧睡意,也全被他的話嚇跑了,悉數(shù)趴到窗前研究起天色。天色確實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青澹澹的散發(fā)著熒光,象個久病的人。天光照著四張疲倦的臉,連著兩日少睡多驚,大家的臉色極為慘淡,眼珠骨碌碌轉(zhuǎn)動,草木皆兵的樣子。

看了半響,朱沁藍(lán)伸著懶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吧,我去補(bǔ)個覺再說。”其他三人一聽,深以為然,反正如今困死孤島,只有挨宰割的份,再操心來操心去也是白搭。當(dāng)下四人散開,洗漱的洗漱,吃飯的吃飯,補(bǔ)覺的補(bǔ)覺。

石寧拖著疲倦的身子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現(xiàn)在天亮了,可以放心大膽地睡一覺了吧。房間里有些亂,床頭柜的煙灰缸里擠擠攘攘的煙頭,煙灰也散得四處都是。她掀起被子鉆了進(jìn)去,床溫暖而柔軟,她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轉(zhuǎn)了身。視線迎上一物,她渾身僵住了。

片刻,她用顫抖的手掀起被角,露出那物的完全面貌。一對黑洞洞的眼眶對著她,雖然它已經(jīng)沒有眼珠、沒有眼神經(jīng)……但她感覺到它在看她,森然白骨泛著冷光。石寧心寒不已。林樂峰將頭顱安在床上!昨晚他與頭顱同床共枕!

受多了驚嚇人就會變得麻木,石寧怔怔地瞪著頭顱半刻,頭顱也似乎在回瞪著她。然后她爬下床,將被子重新收拾好,就象她從未掀開過一樣。換好衣服,石寧走出房門,陶顏在餐廳里吃早餐,費力地啃著一個包子。她遞了一個包子給石寧,石寧搖頭:“我不想吃。”摸摸肚子,空空扁扁,但就是沒有胃口。

“我也不想吃,可是不能不吃。”陶顏將最后一口包子塞進(jìn)嘴巴里。

“我們出去走走吧,陶顏。”石寧懇切地看著她,經(jīng)過昨晚,兩人生分了不少。陶顏略作沉吟,點了點頭,縮在這座石頭別墅里,成天整夜地聆聽暴風(fēng)雨,會悶會病來的。

外面的空氣很清爽,風(fēng)不徐不慢,有初秋的幾分味道。兩人慢慢走到沙灘,穿過本地居民的住宅區(qū),穿過他們交織的眼神,這種眼神細(xì)細(xì)地分析,就是在看異類。細(xì)想一下,陶顏等人對他們來說,確實是異類。

海邊的風(fēng)稍大,海浪迭迭,海水比昨日更混濁了,都變成了暗灰色。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陶顏覺得精神大振,幾日的愁郁也消了一些。她看石寧,在風(fēng)中不勝單薄的樣子,衣裾飄飛,幾乎就要隨風(fēng)化去。陶顏心中驀然升出一股憐惜之心,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阿寧,別擔(dān)心,我們一定會安全地離開的。”人有一樣奇怪的習(xí)性,當(dāng)碰到比自己更弱小的人,便自然而然地堅強(qiáng)起來了。

只是這句話并沒消卻石寧的憂慮,她依然蹙著眉,說:“陶顏,那天那句話并不是說給你聽的。”這句話她昨晚也說過,不過此時與彼時不同,陶顏敏銳地感覺到石寧傾訴的欲望,她追問了一句:“那是說給誰聽的呢?”

石寧嘴唇蠕動半刻,終于擠出兩字:“唐紹。”陶顏大是不解,皺著眉頭說:“為什么?你為什么要讓唐紹以為你懷孕了?難道這孩子是你跟他的?”

“不,不是,只是……”石寧沉吟不決,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又似乎就此打住。陶顏凝神相待。驟然的一陣狂風(fēng)將浪尖的水珠甩到兩人身上,兩人狼狽地后退,前襟已濕了大片,印出胸衣的樣子。兩人擦拭著臉上的水珠,相視一笑,昨晚剛生的隔閡頓然煙消云散了。

“到底為什么要說給唐紹聽呀?阿寧你快說呀。”陶顏恢復(fù)了平日跟石寧說話的口氣。石寧臉上的微笑頓時沒了,嘆了口氣,說:“顏丫頭,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呀。說起來,這事也很不光彩,而且我知道你的反應(yīng)肯定……”石寧忽的收聲,愣愣地看著陶顏的身上。

“肯定什么?”陶顏追問,半刻沒等到她的回答,才察覺她神色的異常。她回過身來,順著寧的視線看過去。在她的身后五十米外的灌木叢里,幢幢重重地暗影里有兩點亮光,陶顏與石寧都非常熟悉,那是人的眼珠。有人站在暗處窺視她們。

陶顏喃喃地說:“好象是……”石寧搶先說:“阿田。”話音未落,灌木叢里那人一幌沒了蹤影。陶顏并沒有看清楚,問:“是阿田嗎?”

“是她。”石寧肯定地說,“可是她為什么要跟蹤我們呢?”陶顏依然半信半疑:“走吧,我們回別墅看看她在不在,就知道是誰了。”按以往的習(xí)慣,這個時點阿田已經(jīng)從家里過到別墅收拾房間和做飯菜了。

陶顏就此將剛才石寧的話題忘了。兩個人快步走回別墅。朱沁藍(lán)已經(jīng)起床了,精神不錯,坐在沙發(fā)上看碟片。陶顏問:“阿田呢?”朱沁藍(lán)一怔,顯得很奇怪陶顏為何這么問。她向后院努了努嘴,說:“應(yīng)該在后院干活吧?”

別墅的后門開著,阿田確實在,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拎著一只雞,一手飛快地用剪刀剪斷它的脖子。一股熱血噴了出來,母雞咯咯哀叫著,撲打著翅膀,痛苦地甩著脖子。有一滴血飛到阿田嘴角,她不以為然地伸出舌頭舔了舔。

陶顏與石寧只覺得不寒而栗!

中午的油燜板栗雞,陶顏一口未嘗,眼前總浮現(xiàn)母雞臨死的掙扎,咯咯的哀叫在耳膜里振蕩。甚至阿田好意要幫她盛飯,她也拒絕了。她覺得阿田那雙蜜棕色的手沾著血腥和不潔的羽毛,還有阿田的嘴角,雖然那點血早就不見了,可她覺得一直在,阿田一笑一說話,那點血就在跳動。

不過令陶顏食難下咽的根本原因,還是林樂峰帶回的壞消息,這一次肯定是強(qiáng)臺風(fēng),而且因為走走停停,經(jīng)過白亭島的時間會延及一天,也就是原本會在明天到達(dá),變成了后天到達(dá)。那意味著一干人還要在島上呆多一天,陶顏一聽心都涼了。林樂峰誤會她擔(dān)心安全,隨即又用輕松的口氣安慰大家,別墅處在島嶼中心的較高位置,而且當(dāng)年設(shè)計時充分考慮了各種潛在危險,安全系數(shù)非常高。這十幾內(nèi)年光臨白亭島的臺風(fēng)少說也有個四五十次,別墅一直巍然不動,就是個明證。

吃完飯,林樂峰、于重元跟福伯趁著天氣還好,繼續(xù)去尋找蘇克?;钜娙?,死要見尸。究竟蘇克到哪里去了,連土生土長的福伯也全無頭緒。說起來白亭島不過是個彈丸小島,環(huán)繞小島走一圈大約需要七八個小時,島嶼的中間大半是叢林,叢林里生活著有毒的晰蜴,所以連本地人都不常去。

究竟蘇克的人或是尸首在哪里呢?陶顏的腦海里不時滑過《第七夜》碟片里的場景:那位酷似沈菡的白衣女子雙手一揮,將一對鮮血淋漓的胳膊扔進(jìn)了墓園。現(xiàn)在《第七夜》的碟片靜靜地撂在桌幾上,看起來平常之極。這碟片分明是有心放進(jìn)去的,它是在暗示或是揭示什么嗎?

外面的風(fēng)勢變強(qiáng)了,云層開始快速地移動,過不了多久,又有狂風(fēng)暴雨了。陶顏毅然地拉起石寧:“阿寧,你陪我出去走走。”石寧來不及有所反應(yīng),已被她拉到了別墅外。

墓園在別墅西邊的山腳下,走路約十來分鐘,這是于重元昨晚告訴陶顏的,她拉著石寧,走的飛快,風(fēng)聲呼呼,陶顏的黑色長發(fā)在風(fēng)中亂舞,象一面招魂的旗幟。“這要去哪里?”石寧問。

“墓地。”

石寧腳下一頓:“什么?”陶顏用力地拉她:“快走吧,等會兒就來不及了。”又走了幾分鐘,眼前現(xiàn)在一堆石丘,就是墓園了。墓園后面就是山了,兩側(cè)是深深淺淺的灌木,一直綿延,連著叢林。墳?zāi)箹|一堆西一堆,亂七八糟的。墳?zāi)沟纳厦娑级蚜嗣苊苈槁榈男∷槭?,?jīng)過風(fēng)吹雨打變得潔凈光滑,在黯淡天色襯托下白的出奇。幾百年來,島上居民過身后都葬在此地,所以墳?zāi)共簧佟?/p>

陶顏邁步要走過去,卻被石寧一拉,緊張地低喝:“顏丫頭,你要干嗎?”

“阿寧,我們過去看看吧。”

“你瘋了。”石寧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天青山黑,風(fēng)嗚嗚地繞著她周身行轉(zhuǎn),讓她極不舒服。陶顏柔言哀求:“就看一眼,一會兒就好。”石寧心軟,經(jīng)不得她的哀求,被陶顏拉著又往前走了幾步。墓園里的有些墳?zāi)挂呀?jīng)殘破不堪,露出里面的棺木,被風(fēng)雨侵蝕成灰白色,甚至露出里面的白色骸骨。石寧別轉(zhuǎn)視線,停下腳步,堅決地說:“顏丫頭,我不想進(jìn)去了,要去你一個人去。我在這里等你。”

陶顏看她表情堅決,只得松開她的手,咽著口水,她繼續(xù)往里面走。大多數(shù)的墳?zāi)贡淖舟E脫落,有些連石碑也不知所蹤了。墓園里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陶顏走到里面后,才發(fā)現(xiàn)墓園并不是胡亂堆成,事實上它還是有跡可循,大概是一族人埋到一塊兒,后人尚存的碑文完好,已無后人的自然是敗落不堪。

在墓園的西北角有一群墳?zāi)箍雌饋硎呛髞硇蘅樳^的,石碑上的紅字簇新。其中有兩座墳?zāi)苟训暮芨?,看起肅穆莊嚴(yán),與其他那些墳?zāi)挂槐龋悬c鶴立雞群的味道。陶顏馬上判斷出這是林樂峰的祖墳所在,她小心翼翼地穿過墳場小徑,路上兩旁邊諸多半截白骨也不知道是獸骨或是人骨。

走近林樂峰祖父祖母的墳?zāi)?,陶顏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兩墳之間,落著一對斷臂,已被雨水泡的發(fā)白發(fā)脹。“阿寧,你快過來。”她連退數(shù)步,回過身來。身后哪里有石寧?風(fēng)掠過綠色的樹、白色的墳?zāi)?,空空蕩蕩的游竄。在墓園的入口,剛才石寧所站的地方,空無一人。

陶顏心跳如舂,跌跌撞撞地跑出墓園,站在入口四處張望,灰色的天空,綠色的叢林,從四面八方向她擠壓過來。“阿寧……”風(fēng)聲將她的呼叫聲打亂打碎,送上半空又摔了下來。

“石寧你在哪里?快出來,不要嚇我。”陶顏冷汗涔涔,腿腳發(fā)軟。一陣狂風(fēng)沖過,捎走最后那句“不要嚇我”,撞在山體上,又折了回來,變成了喋喋不休的“要嚇我……嚇我……我……”。

云層急劇地聚攏,大片墨云旋轉(zhuǎn),堆成臃腫聳高的云層。一下子天黑了,墓園里的座座墳?zāi)拐凵渲鴥H有的天光,散著清泠冷的熒光,這一幕跟昨晚《第七夜》碟片里的場景何其相似,陶顏駭然,仿佛看到沈菡站在墓園前轉(zhuǎn)過身來,慘白的臉上青色的血管猶如蚯蚓在爬。假如她有鏡子,她會發(fā)現(xiàn)此刻的自己也是一樣的,青色的血管緩緩地蠕動著。

眼前似乎有白影子飄過,可是等她定晴時,卻又什么也沒有。有細(xì)雨如霰,也可能是平行疾飛的風(fēng)帶來的水汽。陶顏怔了半刻,終于發(fā)足往別墅方向狂奔。她只希望推開大門的剎那,看到石寧盈盈地從沙發(fā)站起來。

然而沒有,站起來的是朱沁藍(lán),被陶顏嚇了一大跳,瞪圓了眼睛。“你干嗎?有東西在追你?”陶顏趴在鞋柜上喘了半天粗氣,才能說話:“石寧呢?”

“她不是跟你一塊兒出去的嗎?”

“啊,她沒有回來。”陶顏雙腿一軟,順著鞋柜坐在地上。朱沁藍(lán)快步走了過來,高聲說:“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阿寧她不見了。”

“誰不見了?”一聲低喝響起在門口,跟著現(xiàn)出了林樂峰的胡渣青青的臉。石寧扯住他衣角,急的眼淚盈盈:“峰少,阿寧她不見了,你快想想辦法。”林樂峰臉色一白,將陶顏從地上一把攥起:“怎么回事?阿寧怎么又不見了?”

陶顏連忙將去墓園的事情說了一遍,因為心情激蕩,她說的顛三倒四、纏七夾八,林樂峰聽的直皺眉,好一會兒才理清事情脈絡(luò)。他的臉色一沉,提高聲音:“靠,不是叫你們呆在屋里,不要亂跑嘛。”

陶顏終于忍不住落淚了,嗚咽著說:“對不起,峰少,我只是好奇……”林樂峰看她眼淚漣漣的樣子,不得不按捺住火氣:“好奇心會害死人的,陶顏你知不知道?”陶顏連迭地點頭。

“別哭了,快帶我去看看。”林樂峰拉起陶顏,于重元跟著,三人一起住墓園走去。外面開始下牛毛細(xì)雨,借了風(fēng)勢刮到人身上,唆唆唆地鉆進(jìn)了毛孔,一直游到心臟。陶顏覺得手腳冰冷,心臟也似乎停止了跳動。天色陰郁,林樂峰的臉色很冷峻。

墓園跟一個小時前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那時候有種荒涼的孤寂感覺,死亡氣息并不濃厚?,F(xiàn)在卻散發(fā)著強(qiáng)烈的死亡氣息,一座座墓碑后仿佛都有綠油油的眼睛在窺視。那些敞開的墓穴缺口好象有枯骨在爬動,尖尖的白骨手指探出地面蠢蠢欲動。

陶顏緊緊地抓著林樂峰的胳膊。站在墓園入口四望,黑色從四面八方趕集似地涌了過來,狂風(fēng)下起伏的叢林象沉睡千年剛剛蘇醒的巨獸,沙沙地干笑著。林樂峰舉手到嘴邊,大喊:“石寧……”剛脫口就被風(fēng)卷走了,一路逶迤,滑過樹梢,攀上峰頂,卷進(jìn)高速旋轉(zhuǎn)的云層里。

行走在白色墓穴之間,那種詭異的感覺越加強(qiáng)烈了,陶顏甚至覺得自己的背后有幾十對眼睛灼灼地盯著,她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林樂峰的大步流星。他們穿過大半個墓園,來到了西北角的林家祖墳,剛才陶顏發(fā)現(xiàn)林樂峰祖父祖母的墳?zāi)怪g有蘇克的斷臂。只是當(dāng)時太倉促了,沒來得及看清楚,就發(fā)現(xiàn)石寧失蹤了。

靠近林樂峰祖父母的墳?zāi)箷r,三個人都有些緊張,及待看清楚,卻又同時愣了。并沒有斷臂,兩穴之間橫臥著一個人,正是失蹤的石寧。她全身已濕透,頭發(fā)蒙住半個臉,露出的半個臉蒼白如紙,眼睛緊閉。“阿寧。”林樂峰叫了一聲,搶上前去推她,石寧的身子隨著推力動了一下,又恢復(fù)成原狀,眼睛依然閉的緊緊。

林樂峰心里格登一聲,猶豫著伸出手按住她的頸動脈,脈跳緩慢但有力,看來石寧只是暈過去了。他呼了一口氣,抱起石寧。想起陶顏所說的斷臂,轉(zhuǎn)了一圈,目視范圍內(nèi)只有白骨沒有斷臂。他轉(zhuǎn)過身疑惑地看著陶顏,后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喃喃地說:“剛才我真的看到了……”只是這話剛出口也被風(fēng)打散了。

林樂峰深深地看了陶顏一眼,然后將頭往別墅方向擺了擺,率先離開墓園。陶顏再三張望,還是不見斷臂。于重元推了推她,示意她回去,她救助地看著他,重復(fù)了一句:“剛才我真的看到了呀。”于重元雖然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么,但大概也想到了,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相信她的話。

但陶顏依然無法釋然,林樂峰方才那一眼,分明藏著不信任。她跟在于重元身邊,看著前面林樂峰的背影,越想越是不安,于重元昨晚的話在腦海里閃過:為什么這么多事情都是你一個人發(fā)現(xiàn)的呢?

回到別墅后,石寧還沒有醒來,林樂峰將她小心地安置在床上,瞥了一眼亦步亦趨的陶顏。“沒事了,你快去換掉濕衣服。”

“我真的看到了手臂。”陶顏委曲地說。林樂峰微微一笑,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幫石寧換衣服了。”或許是陶顏先入為主的緣故,總覺得他的笑容與口氣都與平時不一樣。她怔了一會兒,無奈地走了林樂峰的房門。

朱沁藍(lán)在廳里正小聲地追問于重元:“發(fā)生什么事?石寧怎么了?”于重元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陶顏。陶顏折回房間,緩緩用浴巾擦拭著身體,一邊想:石寧遭遇了什么呢?為什么會昏迷不醒?峰少現(xiàn)在開始懷疑自己,怎么辦呢?她嘆了口氣,希望石寧快些醒來,這樣子自己才能擺脫嫌疑。

可是天不遂人愿,石寧一直昏迷不醒,盡管她的身體并無大礙,呼吸均勻,瞳孔正常,可是她就是不醒。陶顏隔三岔五地跑到她床前察看,倒惹來林樂峰更多的注視目光。

吸取了前兩夜的教訓(xùn),大家不敢再單獨一房了,全聚在客廳里,看著碟片打發(fā)時光。那張《第七夜》碟片還是靜靜地撂在桌幾上,大家時不時瞟它一眼,卻沒有人愿意去碰它或是討論它。

屋外的風(fēng)雨比昨日厲害,雨珠吧噠吧噠地打著窗戶屋頂。到了10點鐘,忽的停了電,估計是發(fā)電機(jī)沒油或是水了,大家不愿意冒風(fēng)雨去后院加油添水,反正也到睡覺的時間了。林樂峰將石寧從房間抱出來,跟自己同擠一張沙發(fā)。陶顏與朱沁藍(lán)另擠了一張長沙發(fā),于重元就獨占一個單人沙發(fā)。大家雖然心緒不寧,但困極累極,紛紛地墜入夢鄉(xiāng)。

陶顏一直在做著亂七八糟的夢,夢到自己離開了別墅,穿過茫茫的黑夜,再次站在白亭島的墓地前。她害怕,心跳如雷,想著要離開墓地,可是腳步卻不聽使喚地邁進(jìn)了墓地。風(fēng)在墓碑上流連,枯葉滴溜溜地打著轉(zhuǎn),從她腳邊滾過。

不遠(yuǎn)處忽然現(xiàn)出一條身影,原來是石寧,陶顏大喜,高聲呼她,只是她恍若未聞,越走越快。陶顏大急,拔腿欲追上去,可是腳下如同生了根一樣,她駭然低頭,只見兩只手從地底探出來牢牢地握著她的足踝……

陶顏驚醒,身下依舊松軟的沙發(fā),她呼了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腿麻木不堪,無法移動。原來被朱沁藍(lán)大腿壓住了,怪不得會做這樣的噩夢。額頭黏黏涼涼的一片,陶顏用手抹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fù)荛_朱沁藍(lán)的大腿。她挪動著身子,讓自己麻木的腿稍稍活動一下,然后閉上眼睛繼續(xù)睡。

片刻,她又睜了眼睛。房間里為什么這么黑呢?雖然沒有電,但是走廊里備用的煤油燈一直是亮著。可是現(xiàn)在黑漆漆的一片,丁點燈光都沒有。有奇怪的動靜傳來,嘩啦一聲,隔了半分鐘,又是嘩啦一聲……這嘩啦聲晃悠悠的,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黑夜特別清晰。

陶顏心里開始發(fā)毛,用兩手抱住腦袋,假裝什么也沒有聽到。她閉著眼睛安慰自己,睡著就會沒事的??墒窃较胨讲蝗菀姿?,神經(jīng)變得高度敏感,那慢悠悠的嘩啦聲持續(xù)地刺激著她的耳膜。她慢慢地松開了抱著腦袋的手,凝視細(xì)聽了一會兒,辨出聲音傳來的方位,是洗手間。

鬼使神差,她溜下沙發(fā),小心翼翼地往洗手間走去。洗手間的門虛掩著,有燈光泄出,陶顏靠近門縫看了一眼,只見石寧背對著自己,低著頭在洗臉盆前忙乎著,嘩啦聲原來是撥水的聲音。陶顏心生納悶,石寧是什么時候醒來的呢?她在洗手間洗什么東西呢?

“阿寧,你在干嗎?”陶顏將洗手間的門推開。

石寧慢慢地抬起頭,從鏡子里看了陶顏一眼,呆滯著一張臉說:“我在洗頭發(fā)。”言罷,她伸手揪住腦門的一撮頭發(fā),生生地拔了下來,放進(jìn)水里一蕩,然后又撂在洗臉臺上,洗臉臺上已有一堆頭發(fā)。而石寧的前腦門禿了一小片,露出鮮血淋漓的頭皮,一道血痕蜿蜓地爬過石寧白皙的臉,象一條張牙舞爪的血蛇。

陶顏驚的后退數(shù)步,不慎手推到門,撞在墻上發(fā)出哐啷的響聲。石寧在鏡子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繼續(xù)低頭“洗頭發(fā)”。短暫的沉默后,客廳里一陣騷動。林樂峰打開電筒對著陶顏晃了晃,問:“陶顏,你在干嗎?”

陶顏的聲音在發(fā)顫:“峰少快來。”

林樂峰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了過來,于重元與朱沁藍(lán)緊跟其后。這番動靜絲毫沒有影響到石寧,她慢條斯理地揪下自己的頭發(fā),在水里洗著。林樂峰沖進(jìn)洗手間,一把抓住她揪頭發(fā)的手,大吼:“阿寧,你干嗎?”

石寧翻起眼皮看他,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在洗頭發(fā)。”林樂峰眉毛糾成一團(tuán),說:“哪有這樣洗頭發(fā)的,你瘋了?”

“我要洗頭發(fā)。”石寧試圖將手從林樂峰的手里掙脫,但被后者抓的緊緊的,她的表情開始變化了,眼睛里冒出憤怒的光,聲音也變得高亢:“我要洗頭發(fā),我要洗頭發(fā)……”她猛然張口咬向林樂峰的手腕,林樂峰吃痛手一松,她又飛快地揪出一撮頭發(fā)拔了下來,或許是用力過猛過快,那一撮頭發(fā)還帶著小塊頭皮。

林樂峰抓住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后,沖陶顏三人喊:“快拿藥和水來。”朱沁藍(lán)小跑回廳里倒水,于重元從洗手間里翻出備用藥箱,陶顏站在旁邊東看看西望望,手足無措。石寧在掙扎,動作十分靈敏,整個人象蚱蜢一樣一蹦一躥。林樂峰瞪了一眼陶顏:“笨蛋,快過來把我抓住她。”陶顏這才醒悟過來,撲上去將石寧抱住,石寧連蹬了她幾腿,疼得眼淚都出來。

林樂峰騰出手來,捏住石寧的牙關(guān),將鎮(zhèn)定藥塞了進(jìn)去。石寧拼命地扭動著脖子,喉嚨里一陣嘰哩咕嚕,林樂峰合攏她的嘴巴,不讓她把藥吐出來。石寧又掙扎了一會兒,可能是沒有力氣了,終于停了下來,嗬哧嗒哧地喘著粗氣。林樂峰將她抱到沙發(fā)上,石寧的表情還有些呆滯,不過人倒是安靜下來。

陶顏用棉簽沾了紅藥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石寧鮮血淋漓的頭皮,石寧好似不識疼痛,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她在海底等著我們。”石寧慢騰騰地說,字與字之間隔的老遠(yuǎn),生怕大家聽不清楚一樣。

陶顏手一抖,幾點紅藥水灑在沙發(fā)上,象鮮血一般,迅速地滲開。林樂峰臉上肌肉微顫,追問:“什么?阿寧,你在說什么?”

“他/她在海底等著我們。”石寧呆板地重復(fù)了一句,然后緩緩地閉攏眼睛,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她海底等著我們。是誰呢?陶顏想起海穴里那叢海草般的頭發(fā),是頭發(fā)下的主人嗎?她偷眼看林樂峰,表情冷峻象塊生鐵。這兩天,林樂峰好象變了一個人,爽快豪氣全都不見了,他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峰少,對不起。”看到石寧變成這種模樣,陶顏的心里內(nèi)疚極了。“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子,我不該帶石寧去墓地。”林樂峰抬起眼皮瞟了陶顏一眼,很快地又耷拉著眼皮了。他微微皺著眉,伸出食指中指按住眉心,喃喃地說:“不怪你,顏丫頭,我不怪你。”

陶顏大喜:“峰少,你真不怪我?”林樂峰嘴角勾起一個虛弱的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窗前站著。雨水被風(fēng)甩到玻璃上,迅速地往下流淌成涓涓細(xì)流。林樂峰面對著窗外的風(fēng)雨站著,佝僂著背。

廳里的蠟燭光暈一圈一圈地擴(kuò)大,一圈一圈地淡化,林樂峰的背影處在燭光的最外圈,淡淡的,有些冷,有些落寂,也有些無奈。陶顏看在眼里,忽然有種心酸的感覺。身邊的石寧在睡夢中呢喃:“他/她在海底等著我們,他/她在海底等著我們……”她的聲音恢復(fù)成平日的輕柔,但這句話依然象重鍾般地?fù)粼诖蠹业男念^。

石寧頭皮上的傷疤已凝結(jié)了,黑紅黑紅,與她光潔的額頭一比特別醒目。陶顏每瞧多一眼,就對自己拉著石寧去墓園的行為添多一份后悔。她伸出手輕輕地?fù)崦瘜幍念^,在心底不停地道歉:“對不起,阿寧,對不起……”

經(jīng)此折騰,大家睡意了無,各自發(fā)了一會兒呆。朱沁藍(lán)輕輕地咳了一聲,打破了平靜,說:“峰少,請你告訴我們,島上究竟有什么東西?”

林樂峰轉(zhuǎn)過身來,說:“島上并沒有什么東西,只有一個海鬼傳說,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偸怯袀髀?wù)l呀誰呀見過,可是誰也說不出個子卯寅丑。”

“那么這個海鬼傳說,究竟說的是什么內(nèi)容呢?”朱沁藍(lán)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模樣。林樂峰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說:“傳說很久以前,這島是個荒島,困著一個惡魔,后來臺風(fēng)將七個人刮到島上,惡魔將他們變成海鬼的經(jīng)過,沒有什么好說的。”

“七個人?”朱沁藍(lán)臉色一白,“我們也是七個人。”

“這不過無稽之談,你怎么拿我們對號入座了呢?”林樂峰不悅地說。朱沁藍(lán)反唇相駁:“峰少,我可不認(rèn)同你的話,自從我們來到島上后,發(fā)生了這么多古古怪怪的事,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釋,難道你還認(rèn)為那個傳說是無稽之談?”

林樂峰不以為然:“我看八成是有人搗亂,借題生事。”他凌厲的目光從大家的臉上一一掃過。朱沁藍(lán)冷冷地回了一句:“峰少,這白亭島可是你自家的地盤,天時地利人和樣樣占全。外人要來搗亂,難度可就是大了。”

林樂峰眉毛一挑:“朱沁藍(lán),你什么意思?”朱沁藍(lán)回話:“我的意思,峰少你懂,大家都懂。”

林樂峰冷笑:“很好,那你懷疑這一切都是我主使的了。那你倒說說,我出于什么目的呀?”朱沁藍(lán)說:“使出這番心機(jī)的人,目的肯定是不可告人的,我又如何能知道呢?”林樂峰嘿嘿冷笑,眸子里已是怒火熊熊。

陶顏小聲地插嘴:“好了,大家不要吵了。我看沁藍(lán)你誤會峰少了,峰少一心要將白亭島建成中國的詩巴丹島,絕無可能整出這番事來的。”于重元也附和:“是呀,峰少對白亭島的感情可深著呢。再說了,大家常常一會兒玩的,是什么樣的人還不清楚嗎?”

陶顏與于重元這么一幫腔,朱沁藍(lán)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房間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僵了。蠟火忽明忽暗,大家的臉色也是忽明忽暗。林樂峰不停地抽煙,煙霧在房間里慢慢地擴(kuò)散。時間過的真慢呀,陶顏看著壁鐘,怎么還只是二點呢?

屋子里很安靜,睡夢中的石寧忽然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抽氣,象老化的抽風(fēng)機(jī),嘶啞著一點一點地抽走房間里的溫度。陶顏打了個抖嗦,站起身來說:“我去加件衣服。”

她走進(jìn)房間,換了件長袖的T恤,只覺得渾身無力,就勢坐在床邊。她不想去廳里坐著,那里的氣氛令她渾身不自在,可是她也知道不能獨自呆著,出問題的概率會很大。而且峰少今天下午看她的眼神一直在腦海里翻滾,那么明顯的懷疑。

她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心里亂成一鍋粥:究竟在墓地里,石寧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那斷臂怎么又無端端地消失了呢?蘇克都失蹤兩天了,究竟是死是活?事情怎么發(fā)展到這種程度呢?她想起登船那天,橙紅的陽光將海面照成一匹華麗的緞子,她迎風(fēng)佇立,海風(fēng)溫柔地?fù)崦橆a。那時候,她滿心期待一個白沙碧水間的浪漫旅程。然后一切都變味了,原本設(shè)想的充滿陽光與夏日芬芳的旅行,駛向的卻是黑暗與噩夢。

隔了一段距離,石寧的抽氣變得沒有那么恐怖了。但是陶顏的自責(zé)并未減少,她想自己是多么自私的人呀,只為了一時的好奇,不惜讓好朋友以身涉險。因為自責(zé),淚水充滿她的眼眶。感傷了片刻,陶顏擦干眼淚勸解自己要振作一點,勇敢一點,她對自己說:不管是人是鬼,我一定不會放過它的,我要為石寧報仇。這個想法令她一時間充滿了勇氣,忘掉了恐懼。她細(xì)細(xì)地梳理著思路,想起最早發(fā)生的詭異事件,是來到島上的第一個夜晚看到有黑衣女人在林家老房子里梳頭,然后自己就夢游了。事情的起端在這里,這是關(guān)鍵所在,陶顏輕輕地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她略作沉吟,然后果斷地拉開了遮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窗簾。玻璃蒙了一層水汽,但還是能看出一團(tuán)昏黃的光暈,象大霧里看遠(yuǎn)處的路燈。方位正是林家舊房所在。陶顏心里格登一聲,伸出袖子擦拭著玻璃。外面的雨水不停地打在玻璃上,然后刷出層層疊疊流水的紋跡。陶顏將眼睛貼近窗玻璃細(xì)看,穿過重重的雨水,影像變虛了,如同流波里的倒影,還是第一夜時見到的情形,有人開著窗梳發(fā)。難以相信,這么大的風(fēng)雨,燭火只是跳動,卻不被狂風(fēng)熄滅。

陶顏怔怔在看了一會兒,忽的嘴角撩起一絲微笑,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客廳里的石寧已經(jīng)安靜下來,呼吸平和。其他三人懶懶地靠在沙發(fā)里,耷拉著腦袋卻沒有睡意??屠锏臓T火忽然一暗,跟著撲哧一聲熄了。三人眼角的余光只捕捉到一條人影閃過,紛紛站了起來,喝道:“誰?誰?”

于重元一把抓起隨身攜帶的電筒,光圈落在陶顏的后背。他三步并做兩步,趕上僵直著身子碎碎步往前走的陶顏,“陶顏你干嗎去?”陶顏依舊面含微笑,一聲不吭地往前走。于重元一呆,馬上意識不對,待要追上,陶顏已打開了大門??耧L(fēng)挾著大雨站了進(jìn)來。

“啊。”陶顏低呼了一聲,抬起手遮住風(fēng)雨。于重元飛快地將大門關(guān)上,拉住陶顏后退幾步,問:“你怎么了?”陶顏抹去臉上的雨水,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我又看到那個女的在梳頭了。”話音未落,林樂峰呼的一聲從沙發(fā)邊沖進(jìn)了陶顏房間。

跟著于重元、朱沁藍(lán)也沖進(jìn)了陶顏房間,三個人擠在窗前往外看。森森黑夜里,那一點昏黃十分醒目。“我有望遠(yuǎn)鏡。”朱沁藍(lán)邊說邊折到衣柜前,從行李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玲瓏的望遠(yuǎn)鏡,林樂峰一把搶過,舉到眼前,忽然他渾身一抖。

于重元緊張在追問:“怎么了?怎么了?看清楚了嗎?”林樂峰呆呆地不回答。于重元從他手里拿過望遠(yuǎn)鏡,舉目望遠(yuǎn),一會兒也是身子一僵。朱沁藍(lán)二話不說,從他手里拿過望遠(yuǎn)鏡看過去,然后緩緩地往下望遠(yuǎn)鏡,臉上滿是震撼,喃喃:“怎么會?怎么會?”

陶顏一直站在房門口,聽她這么說,忍不住好奇地問:“什么怎么會?看到什么了?看到什么了?”三個人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她。陶顏忍不住從朱沁藍(lán)手里拿過望遠(yuǎn)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舉到眼前。她渾身一震,額頭冷汗沁出,放下望遠(yuǎn)鏡,喃喃地說:“怎么會是……蘇克?”

林樂峰已恢復(fù)了鎮(zhèn)定,一聲不吭地從陶顏手里拿過望遠(yuǎn)鏡,再次舉到眼前。沒有錯,那個坐在窗前梳頭的人,雖然帶著長長的假發(fā),但側(cè)面與蘇克絲毫不差,而且下巴全是短短的黑色胡茬。他正舉手一絲不茍梳理著長長的假發(fā)。林樂峰忽的放下望遠(yuǎn)鏡,沉吟片刻,將望遠(yuǎn)鏡往陶顏手里一塞,與于重元說:“你跟我來。”

“干嗎去?”于重元跟在他身后問。林樂峰說:“我們?nèi)タ纯?,到底是怎么回事?rdquo;于重元腳步一頓,然后遲疑著跟了上去。兩人到了鞋柜前換雨衣,穿雨鞋,各拿著一個手電筒從后門走出別墅。

朱沁藍(lán)與陶顏繼續(xù)站在窗前,往林家老宅張望,兩人都沒有用望遠(yuǎn)鏡,只見那條人影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林樂峰與于重元借著灌木的掩護(hù),躡手躡腳地往那邊走去。穿著雨衣的兩人看起來添了幾分陰森和陌生,一會兒就被夜色同化了,看不到他們的蹤影。陶顏與朱沁藍(lán)凝神屏氣,眼睛一眨也不眨。忽然,陶顏眉頭一皺,輕聲說:“沁藍(lán),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朱沁藍(lán)表情緊張,說:“后背好涼。”兩人同時打了個抖嗦,相視一眼,慢慢地回過頭。廳里的燭光在房門口搖晃,忽進(jìn)忽退,幽明不定。但是門口沒有任何人。兩人吁了一口氣,相視一笑。陶顏撫著胸脯說:“自己嚇自己。”

朱沁藍(lán)忽的收斂笑容,伸出手,一陣涼颼颼的風(fēng)流在手指間穿梭。她臉色大變:“怎么會有風(fēng)呢?”所有的門窗都關(guān)的緊緊的,連昨晚被打破的唐紹那間房里的窗子,今天也已補(bǔ)好了。陶顏看著微微起伏的窗簾,也變了臉色:“真的有風(fēng)。”

撲哧一聲,廳里的蠟燭再度熄滅,跟著一股風(fēng)撲在陶顏與朱沁藍(lán)臉上。兩人忍不住伸手緊緊握在一起,手心涼涼的黏黏的全是冷汗。僵在原地片刻,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走廊里的煤油燈想必還亮著,房間外是淺淺的黃色弱光。“我們出去看看。”朱沁藍(lán)拉陶顏,陶顏身子一縮,忽的想起石寧還在廳里,頓時著急起來:“不好,阿寧還在廳里,快。”

石寧還在沙發(fā)上靜靜地睡覺,陶顏吁了一口氣。此外廳里并沒有其他人,大門與窗子關(guān)的緊緊的。“好奇怪,這風(fēng)從哪里來的?”

“是后門。”朱沁藍(lán)表情嚴(yán)肅地說。臺風(fēng)來臨之前刮的是東南風(fēng),林家別墅的后門朝著北方略偏東,風(fēng)力自然要弱了許多。朱沁藍(lán)拉著陶顏往后門走去,走到走廊口,就可以看到后門大開,黑森森的門洞象巨獸的嘴巴。

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啃哧啃哧,啃哧啃哧……

陶顏低呼一聲,指著房門口的地磚,聲音發(fā)顫:“沁藍(lán),你看。”一道水漬從門口一直往里延伸,看起來好象動物爬過留下的痕跡。兩人的目光順著水漬而走,一直到廚房門口??羞昕羞?,啃哧啃哧……那聲音正是從廚房里傳來的。

朱沁藍(lán)拉著陶顏躡手躡腳靠近廚房,陶顏渾身冷汗如雨,心跳幾乎停頓??羞昕羞暝絹碓巾憽V烨咚{(lán)貼近門邊瞄了一眼,只見一條影子抱著電飯堡坐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個紅蘿卜啃著。“蘇克!”

“什么?”陶顏探過頭來。那坐在地上的人聽到響動抬起頭來,下巴是密密麻麻的胡渣,胡渣上沾滿白色的飯粒,不正是失蹤兩日的蘇克嗎?

第五天

朱沁藍(lán)與陶顏面面相覷,十分鐘前她們在望遠(yuǎn)鏡里看到蘇克在林家老宅里梳理假發(fā),十分鐘后他坐在廚房里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而林樂峰與于重元此刻正在林家老宅里尋找他。陶顏按著額頭,喃喃地說:“我有點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沁藍(lán)甩著腦袋,閉上眼睛片刻,再睜開,面前的還是蘇克。這并不是幻覺,她也蒙了。

蘇克瞥了兩人一眼,用手從電飯堡里抓了一團(tuán)飯,塞進(jìn)嘴巴里,腮梆子鼓的圓圓的。記得那天他初上船時,文質(zhì)彬彬,舉止得體,任誰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坐地上,吃的如此狼狽。他費力地咽下那團(tuán)米飯,跟著又啃了一口紅蘿卜。胡渣上的飯粒隨著咀嚼顫動,有幾顆掉了下來。

“后門怎么開著?”林樂峰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跟著吧噠的腳步聲入屋,“陶顏,沁藍(lán),你們兩個站在廚房門口干嗎?”林樂峰脫下雨衣,擠了過來,他身子一震,低喝一聲:“靠。”

“什么?”于重元也好奇地探過腦袋,看到蘇克,十分驚詫,“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蘇克繼續(xù)抓起一團(tuán)飯塞到嘴巴里,咕噥著:“餓死了……等一下……再說。”四人睜大眼睛看著他狼狽地吃東西。朱沁藍(lán)用手肘輕輕地撞林樂峰,小聲地問:“在舊房子里,你們沒有看到他嗎?”

林樂峰眉峰高聳,看著蘇克的目光中露出深思:“等一下再說。”

蘇克猛然停止了咀嚼,兩眼圓睜,張大嘴巴,尚未吞下的飯粒從嘴角滾了下來。他翻身要從地下爬起,卻又無力地坐下,伸手指著凈水機(jī),喉嚨咯滋咯滋地響著。陶顏快手快腳地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他雙手接過,喝了一大口,咕嚕一聲,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一下。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眼皮耷拉,拍著胸口說:“餓死了。”跟著他打了一串咆嗝,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濕漉漉的,身上的衣物破了不少洞,看起來象是被灌木勾破的,衣服和鞋子上都沾了泥沙。

蘇克走到水槽前洗了把臉,然后偏頭看著大家,不無驚異地說:“你們?yōu)槭裁炊加眠@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林樂峰拍了一下手掌,說:“來,大家都到廳里來吧。”蘇克說:“嗯,我先換身衣服。”

林樂峰、朱沁藍(lán)、陶顏和于重元滿腹狐疑地在廳里坐下,陶顏挨著于重元,輕輕地撞了他一下,問:“你們剛才去老房子里看到了什么?”于重元搖搖頭說:“等我們到那里時,燈也熄了,房間里根本就沒有人,不過梳妝臺前面的椅子上有一灘水。”他想起了那灘水,略呈暗綠,散發(fā)著一股腥味。方才蘇克身上卻沒有腥味。從老房子回到別墅的最短路程,就是方才林樂峰與于重元走的路,如果老房子里是蘇克,他從老房子回到別墅,勢必要與林樂峰與于重元撞到一起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于重元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大了。

“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家了呢。”蘇克已換好了衣服,手里拿著一條浴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fā),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原本的洪亮,不似剛才那樣子有氣無力。

“這兩天你去哪里了?”陶顏急切地問。蘇克毫發(fā)無傷地出現(xiàn),令她備感困擾,第二天晚上的所見所聞難道是幻覺?還有昨天下午在墓地里看到斷臂又是誰?難道又是幻覺?

蘇克說:“我從頭開始說吧。那天晚上發(fā)生了很多事,我睡不著,很好奇那個老房子里女人究竟是誰?于是我偷偷地溜到了老房子里,房間里沒有人,蠟燭快燒到盡頭了,梳妝臺上有一把梳子,還有一本書……”林樂峰打斷了他,將手里攥著的一本書遞到他面前:“你說的是這本書嗎?”

“就是。”蘇克翻到其中一頁,“當(dāng)時書翻在這一頁,當(dāng)我看到最后一排,就是那句游戲開始了時,蠟燭燒到了盡頭了,熄了。房間里太黑了,我很緊張,決定回別墅。可是往前走時,發(fā)現(xiàn)前面忽然多了一個人,我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綹潮濕黏稠的頭發(fā),后來我就暈了過去。等我醒來時,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眼前一片漆黑,我發(fā)現(xiàn)在自己手腳都被捆住了……”蘇克伸出雙手,手腕處幾道青紫深嵌肉里。

“我想大叫救命,卻發(fā)現(xiàn)嘴巴被塞住了。我不停地滾動著身子,終于辨明了自己身處在一個山洞里。我不停地掙扎,搞的自己筋疲力盡,到了今天晚上,我終于用石塊磨斷了綁著自己的繩子。”蘇克言畢,如釋重附地吐了一口長氣。恰在此時,一聲清亮的“喔哦哦”穿透了雨聲傳來,跟著又陸續(xù)響起了雞鳴聲,又一夜過去。盡管外面還是一片漆黑,但是初曉將在啼聲中醒來。

蘇克說完半晌都沒有人接話,他驚詫地看著大家:“好象我安全回來,大家不太高興。”朱沁藍(lán)慌忙搖頭:“不,不是,只是大家都需要想一想。”她瞟了旁邊坐立不安的陶顏一眼。

“關(guān)于你的失蹤,我們聽到了另一個版本。”林樂峰面無表情地將陶顏的敘述重復(fù)了一遍,期間陶顏低著頭,十分不安。蘇克靜靜聽完,然后大笑,舉著雙臂說:“我的胳膊可還是好好的,陶顏肯定是做夢了吧。”眼角余光瞥到陶顏不安的模樣,他連忙收斂了笑聲。

“先不管陶顏說的是否是夢話,我們今天晚上看到了你在舊房子里,這次是四個人都看到。”

蘇克一愣:“看到我在干嗎?”林樂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說:“你在梳頭發(fā)。”

“什么?”蘇克失笑,摸著自己短短的頭發(fā),“看錯了吧?我跑那里梳頭發(fā)?”其他四人都沒有笑,他不安起來,小聲地問:“說清楚一點,怎么回事。”林樂峰將大家在窗前用望遠(yuǎn)鏡看到的情景告訴他,包括后來自己與于重元去舊房了找他。蘇克臉色微變,喃喃地說:“靠,怎么回事?搞得我云里霧里了。”

“我跟重元到了老房子里后,只發(fā)現(xiàn)了梳妝臺前的凳子和地面有一灘水,梳妝臺上的蠟燭快燒到了盡頭,而這本書……”林樂峰揚了揚剛才遞給蘇克的書,“……翻在了這一頁,我讀給大家聽聽。”

“……惡魔在天空盤旋,心滿意足地看著七個人互相猜忌。他們不再干活,不再唱歌,各自呆著,相互提防著。悲觀與恐懼籠罩著整個小島。那個有著粉色靈魂的小姑娘今天哭了,她跪在海邊,向尊貴無比的海神祈禱,愿用生命作為代價,來換取同伴的安全離開。當(dāng)她祈禱時,她的靈魂散發(fā)出柔軟的珍珠般的光澤,圣潔的光芒照亮了周圍沉暗的海面。她的祈禱落在海面,變成了晶瑩的珍珠,一一沉了下去,成千上萬的小魚從四面八方趕來,聽她祈禱,為她流淚……”

朱沁藍(lán)蹙眉打斷他:“這是什么?神話故事?”林樂峰合上書本,看著封皮,封皮已經(jīng)起毛了,上面空無一字。“不知道是什么小說?等一下有空再看看。”他站起身來,將窗簾全部拉開,外面是一片蒙蒙的灰白,天已經(jīng)亮了。

折騰了一夜,大家都倦了,雖然好多奇怪詭異的問題擺在面前,但是沒有人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甚至連提問題都不知道從何下手。林樂峰將石寧抱回了房間,大家也各自回房睡覺。睡夢里風(fēng)聲呯呯地敲擊著窗戶,門窗都在震動,朦朦朧朧中依然能感覺到臺風(fēng)臨近的那種囂張。

陶顏蜷在沙發(fā)上睡的,夢里充斥著鮮血淋漓的胳膊、白色的頭顱、一片密密麻麻的墓地、長長的黑色頭發(fā)、蘇克模糊的臉……空無一人的荒涼墓園,風(fēng)呼啦呼啦地卷過,陶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胸口好似開了個大洞,風(fēng)穿行其中。忽然石寧從地下冒了出來,喃喃地說:“她/他在海底等著我們。”

陶顏猛然睜開眼睛,石寧的臉近在咫尺,聲音呆滯:“她/他在海底等在著我們。”陶顏不勝虛弱地呻吟了一聲,滿臉愧疚地看著石寧。“阿寧,你醒了。”

石寧將臉移開,回到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喃喃地重復(fù)了一句:“她/他在海底等在著我們。”她頭頂?shù)陌毯凵l(fā)著一種詭異的味道。陶顏眼睛一陣刺痛,淚水涌了出來。她抹去淚水,走到石寧身邊,小心地將她的頭發(fā)繞了過來遮住疤痕,然后扎成馬尾辮。

其他人都還沒有起床,陶顏走進(jìn)洗手間準(zhǔn)備洗漱。洗臉臺上石寧的那綹帶頭皮的關(guān)頭發(fā)還在,已干了,看的人心里發(fā)毛。陶顏不敢碰它,快步退出洗手間,去廚房里洗了把臉。洗完臉出來,大家也都起來,看到石寧的模樣,蘇克吃驚的眼睛都要掉出來。其他人都視若無睹,比起昨晚石寧發(fā)瘋發(fā)狂的模樣,她現(xiàn)在這樣子已經(jīng)很安靜了,只是時時地重復(fù)那句令人心寒的話。

林樂峰在沙發(fā)上找了半天,皺著眉頭問:“誰把書拿走了?”

大家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問:“什么書?”林樂峰不耐煩地說:“就是昨晚從我家老房子里帶回來的書呀,今天早晨,我把它扔在沙發(fā)上,現(xiàn)在怎么沒有了?你們誰拿的?”朱沁藍(lán)、于重元、蘇克、陶顏齊齊搖頭。

“見鬼。”林樂峰指著陶顏,“陶顏,你一直睡在沙發(fā)上,誰拿的,你都不知道?”陶顏著急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根本就沒有人進(jìn)來。”林樂峰連呼見鬼,彎下腰又在沙發(fā)上尋找,其他人也幫手,幾乎將客廳翻了個天,那書卻不見蹤影。

林樂峰帶著于重元再一次到了舊房子里,梳妝臺的水漬還沒有干,依然散發(fā)著惡臭。梳妝臺沒有書,只有白色蠟痕,斑斑點點象眼淚?;氐絼e墅后,林樂峰臉色一直沉著,象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天色。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說話,惟恐觸及他的軟脅,令他風(fēng)雷大作。

吃過午飯后,關(guān)于舊房子里那個梳頭的蘇克究竟是怎么回事,關(guān)于陶顏所見到的蘇克斷臂的事件,大家交換了一下意見。得出的結(jié)論是陶顏的所見所聞八成是做夢,陶顏不敢分辯,盡管她清楚地記得金屬防盜窗上的手痕和屋外草地上的拖痕。至于梳頭的蘇克,沒有人能說出個大概,也許是鬼吧,大家心里都閃過這個念頭。

“我想再去墓地看看。”陶顏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說。她始終不相信自己所聞所見是幻覺,特別是昨晚下午墓地里的斷臂。只是后來她跟林樂峰他們回墓地找石寧時,天色黑的太快,沒有辦法仔細(xì)尋找。

林樂峰靜靜地瞥她一眼:“別再找麻煩了,就算你有幻覺,那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出事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石寧一眼,除了反復(fù)地咕噥那句話,她是如此的安靜,安靜的叫人心痛。

陶顏哀求:“峰少,你讓我去吧。阿寧這樣子,我心里很難受,我一定要弄明白,究竟在墓地里發(fā)生什么事?峰少,你應(yīng)該相信,我對阿寧的感情并不比你淺多少。”林樂峰知她所言不虛,沉默了片刻,說:“好吧,我跟你還有蘇克一起去,順便蘇克帶我們?nèi)タ纯茨莻€山洞。重元,你跟沁藍(lán)就留在這里,小心照顧好阿寧。”

三個人穿好雨衣雨鞋,林樂峰與蘇克各帶了一支電筒。屋外的風(fēng)很大,陶顏個子小身子輕,十分艱辛地維持著身體的平衡。走到墓地,她已氣喘吁吁,雖然有雨帽遮臉,臉上還是濕漉漉的。

狂風(fēng)大雨中看墓園,不只是荒涼的感覺,有一種陰霾滲進(jìn)骨頭里。試想著狂風(fēng)在荒地上咆哮,雨水被風(fēng)切成一片片翻滾,沉默的墓碑上雨水淋漓,褪色的紅字曾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類的名字,零落的白骨成了野狗的食物……

三個人沉默著走遍整個墓園,那一對讓陶顏牽心掛肺的斷臂依然不知所蹤。林樂峰瞥了她一眼,大意是現(xiàn)在你可以安心了吧。陶顏深深地嘆了口氣,她那雙不合腳的雨鞋踩著一樣肉色膠狀的東西,她看了一眼,沒有放在心上。林樂身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大家離開這里。

三人又走了20分鐘的路,到了蘇克所說的山洞,那山洞很隱敝,洞口長滿了綠色的藤蔓,被雨水洗刷的簇新鮮綠。山洞里很黑,電筒燈光照著尺寸范圍,主道上不停地有岔道,通向一些小洞口。

“我昨晚在這里摸索了半天才出來的,幸好我對洞穴有些基本的了解,我考過洞穴潛水。”說起來,蘇克心里還發(fā)虛,只要迷路,就會困死在里面的。就象那些被困死在詩巴丹島龜塚里的潛水員。

他們一直走到洞穴的底部,那里有散落的繩子,一塊銳石上還有麻繩的磨痕,看來蘇克真的在這里呆過。只是誰將蘇克弄到這里呢?要將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從舊宅子里搬到這里需要走上四十分鐘的路,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從山洞回別墅是逆風(fēng)而行,足足走了一個半多小時。陶顏幾次被吹的連連后退,幸好林樂峰與蘇克一直拉著她。斷枝落葉從腳邊不斷地滾過,陶顏有些心神不定,感覺自己好似掉了什么東西。但她身無長物,又有什么可能會拉掉呢?

基本到了下午三點多,天就全黑了,風(fēng)雨怒號。這將是個漫長的夜晚,大家都感覺到了。除了石寧因為服用鎮(zhèn)靜劑沉沉睡去,其他人睡意了無,也無玩樂的興致。記得來到小島的第一夜,他們何其的快樂,笑聲可將屋頂掀起??涩F(xiàn)在彼此小心翼翼地提防著,交談時也細(xì)聲細(xì)氣,就好似有人在竊聽。不過誰能說清楚呢?也許在無邊的黑暗里正豎著成千上萬只耳朵呢。

時間在這般的單調(diào)無聊里步履艱難。林樂峰在廳里一邊抽煙一邊踱步,朱沁藍(lán)將雜志翻的唏哩嘩啦,于重元在手提上打游戲,蘇克托腮沉思,陶顏在發(fā)呆。每一陣風(fēng)過,每一聲大雨敲窗,都讓大家悚然一驚,心生警惕。大家都在等待,等待著只會在黑暗里上演的故事。

林樂峰忽然停下腳步,望定蘇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昨晚是誰替你開的后門?我跟重元出去時是關(guān)好后門的。”蘇克一愣:“我回來時,后門是開著的。”

朱沁藍(lán)與陶顏相視一眼,異口同聲:“我們兩個一直在一起,不是我們開的。”

“那就奇怪了,阿寧又睡著了,別墅里難道還有第四個人?”

此語一出,大家都覺得后背一涼,紛紛環(huán)顧四周,這別墅不算大,要藏個人并不容易。蘇克說:“我當(dāng)時推門走進(jìn)來時,過道里沒有人。”

“你是走進(jìn)來?”陶顏皺眉,“昨晚從后門到廚房那痕跡分明是爬痕。”蘇克失笑,說:“我雖然很餓,但不至于要用爬。”

“陶顏,你確定是爬痕嗎?”得到陶顏的肯定后,林樂峰說:“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了,為什么我與重元沒有碰到蘇克,因為他是從老房子里爬到別墅的。”老房子與別墅間灌木叢,貼著地面爬過林樂峰與于重元自然看不到。

“峰少,你懷疑我?”蘇克眉毛上挑,“即使我真的從老房子里爬過來,難道到了門口不會站起來,還非要爬進(jìn)來不可?”此話不無道理,林樂峰沉默片刻,說:“假如你回別墅之前,不曾意識到你在爬呢?”

蘇克不解地說:“什么意思?”林樂峰說:“比如說,正常情況下你肯定不可能會去帶著假發(fā)梳頭的,但如果你被海鬼盅惑……”蘇克大聲地打斷他:“如果真的有海鬼,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林樂峰被駁的啞口無言,低頭繼續(xù)抽著煙。

忽然廳里一暗,燈熄了,看來發(fā)電機(jī)又停工了。陶顏伸手去摸撂在角幾上的蠟燭,摸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她一愣,對于重元說:“把電筒打開,我找一下蠟燭。”

于重元把電筒打開,燈光倏忽雪亮,片刻卻又變的昏暗。“看來電池沒電了。”于重元拍了拍手電筒說,燈光也跟著忽閃了兩下。

“奇怪,奇怪,怎么蠟燭沒有了呀?我明明記得放在這里的呀。”陶顏彎下腰探看沙發(fā)底部,也是沒有。林樂峰不以為然地說:“貯物間里肯定還有。”話音未落,于重元的電筒不亮了。

“峰少,把你的手電筒給我用一下吧,我去貯物間取一下蠟燭。”

林樂峰打開電筒,也是光線昏沉。“可能電池耗光了,”林樂峰搖了搖電筒,“陶顏你別動了,我去拿吧,順便拿電池。”他晃著電筒,往廚房里的貯物間走去,一會兒快步地走了回來,手里的電筒光線只剩小小一圈。“靠,貯物間的蠟燭與電池怎么沒有了?”

“什么?”大家全大吃一驚,沒有蠟燭沒有電池,那意味著什么?

“誰干的?”林樂峰驀然抬高聲音,震的大家耳鼓發(fā)麻。他手中的電筒只剩下豌豆大小的光暈,然后忽然熄了。四周是一片全然的黑暗,廳里各人只覺得渾身一寒,不敢躁動,凌亂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林樂峰顯然氣極了,連迭地怒罵。陶顏說:“還有煤油燈呢。”

撲的一聲,林樂峰燃著了打火機(jī),他護(hù)著火苗小心翼翼地往走廊里靠近。走廊里的煤油燈有避風(fēng)罩護(hù)著,蘇克搶先一步,摘下避風(fēng)罩。林樂峰一看,又罵了一聲:“他奶奶的。”松開了打火機(jī)的機(jī)括。

“怎么了?”陶顏緊張地問。

“沒有煤油了。”蘇克說。沒有煤油,沒有蠟燭,沒有電池,大家意識到這是個陰謀,有人故意將這些東西都藏起來了。明白這點,令大家更加驚慌,呼吸聲又重了幾分。

林樂峰大聲地說:“我寧肯海鬼真的存在,也好過我們內(nèi)部有人搞鬼?,F(xiàn)在毫無疑問,就是我們當(dāng)中的人搞鬼。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大大方方說出來,躲在暗地里搞這些陰謀詭計,算什么英雄……”

“啊……”一聲驚呼打斷了林樂峰的話。

陶顏聽的清楚,這聲驚呼是身邊的石寧發(fā)出來的,同時她隱隱感覺到本來平躺的石寧從沙發(fā)上彈起。“阿寧,你怎么了?”

“她/他來了,她/他來了……”

陶顏心跳頭暈,緊張地問:“阿寧,誰來了?”石寧依然重復(fù)著:“她/他來了,她/他來了……”

大家屏聲靜氣凝神細(xì)聽。砰的一聲,大門開了,一陣狂風(fēng)沖了進(jìn)來,嘩啦啦的雨聲充塞房間。大家心臟收縮。片刻雨聲卻又消失了,想必門關(guān)上了,風(fēng)還在廳里撞來撞去。

“誰?”林樂峰低喝。沒有人回答。風(fēng)已停了下來,空氣里有股不同尋常的味道,淡淡的咸咸的,挾著潮濕的腥味。那股味道慢慢地近了,在大家的周圍滲開,象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大家裹住,令大家呼吸困難,心跳停頓。

“誰?是誰?”林樂峰的聲音也開始發(fā)顫,手也發(fā)顫。他按打火機(jī),吧噠吧噠,跳出不少火星,可是因為手發(fā)抖,總是打不著。他咬著嘴唇,重重地按了一下,桔紅的小火苗躥起。大家眼前一亮,發(fā)現(xiàn)電視前多了個人,可是還沒有看清楚,撲哧一聲火苗滅了。林樂峰繼續(xù)按打火機(jī),吧噠吧噠,火苗再度騰起,大家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看著電視前的位置,但那里空無一人。

大家松了一口氣,眼角余光忽的瞥見六人中間似是多了條陌生的人影,不料這時打火機(jī)再度熄滅了,大家的心揪成一團(tuán)。林樂峰繼續(xù)按打火機(jī),吧噠吧噠的聲音持續(xù)不斷,不停地有火星濺落,但是再無火苗騰起。“靠。”林樂峰索性將打火機(jī)扔在地上,“大家報上各自的方位,不管是人是鬼,咱們都要將它逮住。”這句話不亞于暮鼓晨鐘,令膽戰(zhàn)心驚的各位恍然大悟,反正情況已糟糕透頂,光是害怕于事無補(bǔ),不如奮起反抗。

蘇克首先報出方位:“我在走廊與客廳相交的轉(zhuǎn)角,在我右面站的人是誰?”

林樂峰沉聲說:“那是我。重元你在哪里?”

“我在單人沙發(fā)這里,靠著角幾。我前方的那條人影是誰?”

“應(yīng)該是我吧。”陶顏說,“我站在長沙發(fā)前,也靠近角幾,我的右邊沙發(fā)上坐著石寧。”

朱沁藍(lán)聲音發(fā)虛:“我坐在靠窗的長沙發(fā)上,感覺有人在我背后,就是有人在我背后,他對著我的脖子吹氣……”

說到最后,朱沁藍(lán)幾乎要哭了。忽聽身后咯咯一聲輕笑,石寧說:“她、/他來了,她/他來了。”

已從走廊里往窗前躡手躡足地移動的蘇克與林樂峰同時一怔,停住腳步。陶顏渾身一震,扭頭望著身邊沙發(fā),盡管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感覺上有人坐在那里。她忍不住伸手輕探,觸指潮濕,嚇的連忙縮回手,跳到于重元身邊。不料于重元正好起身,兩人撞到一塊兒,跌到沙發(fā)上,一陣小小的騷動。陶顏從沙發(fā)上爬起,喘著粗氣說:“在我旁邊坐著……”聲音方落,蘇克與林樂峰撲了過去,彭彭彭數(shù)聲,啊啊啊數(shù)聲,忽然安靜下來。

其他人都凝神屏息,感覺到一股弱弱的氣流從面前飄過,那股淡淡的咸咸的腥味在退卻,如潮水般地退走。驀然的一陣大風(fēng)挾著雨聲沖進(jìn)廳里,然后雨聲戛然而止,大風(fēng)四處激蕩,漸漸地趨于無形。

“她/他走了,她/他走了……”石寧的聲音響起。陶顏連聲追問:“峰少,峰少,蘇克,你們沒事吧?”

蘇克哼哼唧唧地說:“我受傷了,你們弄點火吧。”

“傷的重不重?”陶顏關(guān)切地問。蘇克說:“快弄點火呀,看不清楚。”

“火,火,怎么弄呀?”陶顏著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于重元拉了拉她,“來,我們?nèi)グ央姲l(fā)起來。。”兩人一起摸索著往后門走去,后院的風(fēng)雖小,但刮在身上還是挺冷的,陶顏縮了縮身子。幸好后院小房子里的煤油燈還亮著,于重元往發(fā)電機(jī)里添水加油,重新發(fā)動了機(jī)器。然后兩人快步跑回別墅,廳里的光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林樂峰坐在地上臉頰青紫,蘇克一手按著眼角,鮮血汩汩地從手指縫間流了下來。此外并無外人。

“怎么回事?”

“我抓到她了。”蘇克揚了揚手中的一綹長長的濕漉漉的黑頭發(fā),“可是太滑了。”

“你的眼怎么回事?”陶顏飛快地從洗手間里拿出藥箱,給蘇克上藥。

“這得問峰少,為什么我抓住了她?峰少非但不幫忙,還要砸我一下?”蘇克的話語變得直接尖銳。林樂身瞪著他:“你信口雌黃,明明是你打了我一拳,擋住我的手,才讓她跑的。”

“峰少還要狡辯,白亭島是你老家,有誰比你更熟悉,更好安排事情?”蘇克咄咄逼人。林樂峰眉毛一揚:“你無端端失蹤兩天,又好好出現(xiàn),我還正奇怪呢?人家把你扔在山洞里干嗎?”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石寧不見了。”朱沁藍(lán)大叫。

“什么?”林樂峰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阿寧……”他一邊呼喊著石寧的名字,一邊沖到房間里尋找。陶顏與朱沁藍(lán)也一間房一間房地尋找。全部的房間都找遍了,也沒有看到石寧。

“阿寧是什么時候不見的?”林樂峰一把攥住朱沁藍(lán)。

“我記得她說了最后一句話是:她/他走了,她/他走了。然后就沒有聲音了,后來于重元跟陶顏發(fā)了電,我當(dāng)時光顧著看你們兩個了,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人沒有了。”

“這么大的雨,這么大的風(fēng),阿寧她能去哪里呀?”陶顏急的要哭,打開大門,四顧漆黑一片,風(fēng)雨如潮。“阿寧……”呼喊被狂風(fēng)刮了回來,落在室里蕩來蕩去。陶顏猶不放棄,高聲大呼:“阿寧,你在哪里呀?你快回來。”風(fēng)灌到喉嚨里,颼颼的象刀割一樣。陶顏眼淚漣漣,石寧本來就嬌弱,如今又神智不清,外面狂風(fēng)怒雨,她無論去哪里都兇多吉少。“阿寧,你快回來呀。”陶顏的呼喊已變成了嗚咽。

“峰少,快想辦法救救阿寧。”陶顏哀求地看著林樂峰,林樂峰眉間憂色重重,正想說話。啪的一聲,眼前漆黑,全部的燈都滅了。林樂峰迅速地將陶顏從門口拉回來,并將大門關(guān)上。

“怎么又沒電了?不是剛剛加足了水和油嗎?”朱沁藍(lán)奇怪咦了一聲,廳里空氣再度陷入凝滯狀態(tài),人人不敢稍喘大氣。

林樂峰將一件冰冷的硬物塞進(jìn)陶顏手里,靠過她耳邊低語:“去找福伯。”陶顏捏著手中硬物,是一把鑰匙。她一愣,心想去找福伯干嗎還要拿著鑰匙。“快去。”林樂峰又湊近她耳邊低語,空氣里有股腥味越來越濃。陶顏伸手去抓大門門把,卻被林樂峰攔住,他將她推進(jìn)了臨近大門的唐紹房間,并將房門輕輕掩上。

隔了厚實的木板門,依然能聽到廳里有動靜傳來。陶顏手握鑰匙,腦海里翻騰著各種各樣的疑問,峰少為什么讓自己去找福伯?為什么不讓自己大門出去?究竟是有什么東西在別墅里出沒?可是沒有時間細(xì)想了,她聽到廳里的動靜越來越奇怪,好象大家都在四處奔跑,然后沉寂一片。門板上傳來了尖銳指甲刮過的聲音。陶顏心中一驚,忽然明白峰少的意思,他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離開了別墅。

她奔到窗前,摸到鎖眼,將鑰匙插了進(jìn)去。咯滋一聲,固定的金屬防盜窗變成了推窗,陶顏爬了出去,又小心地鎖好門窗。外面太黑了,她貓著身子往白亭島居民區(qū)方位跑去。回首別墅,根本看不清楚,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陶顏一邊走一邊想:“如果這次我能活著離開白亭島,從此以后,我再也不到任何島上。老天,求求你放過我吧,還有石寧,和我所有的朋友。”全身濕透,冰涼入骨,陶顏咬著唇,打著寒顫艱難地走著。路旁的灌木枝椏刮在身上臉上,火辣辣的一片。因為看不到,她只能憑著記憶和直覺走著,走了十來分鐘,終于看到有扇窗縫里透出淺黃色的燈光。她大喜若狂,心想可以借個手電筒。她奔了過去,拍著窗戶。窗戶開了,陶顏頓時呆了,走了半天居然繞到了林家舊房子。

一雙白生生的手探了出來,扼住了陶顏的脖子。

第六天

脖子上的手在收緊,陶顏聽到自己喉嚨發(fā)出脆弱的咯咯聲,還有舌頭不自覺地伸了出來,淚水沁出眼角。對于即將來臨的死亡,她并不害怕,只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是死在她的手里。

石寧的臉呈現(xiàn)一種猙獰的蒼白,平時柔婉的表情蕩然無存,她的眼睛泛著死魚眼的珠灰色,沒有焦點,沒有神采,沒有力度。她收攏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就在陶顏快要暈迷的剎那,一條人影出現(xiàn)在石寧的背后,跟著石寧發(fā)出一記悶哼,松開了鎖在陶顏脖子上的手,緩緩地倒了下去。

陶顏萎頓在泥地里,雙腿無力,雙手護(hù)著喉嚨。那人從窗子里探出身來,抓住她的衣領(lǐng),將她拎進(jìn)窗子里。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眼前的人其實她見過,一張爛茄子一樣的臉,身上的衣服撕成條條縷縷,全身皮肉外綻,只有這雙眼睛還依稀有著舊時的模樣。“唐紹?”那人點了點頭,在梳妝臺前的沙發(fā)上坐下,喘著粗氣。

陶顏頓了頓,又問:“你是人還是?”

唐紹痛苦地眨著眼睛:“我就要死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會變成這樣子?”

唐紹的眼睛虛虛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他不相信我,他說是我殺了她,我真的沒有殺過人。那天的浪真大,我以為他是來拉我上去的,誰知道他居然用氧氣瓶砸我。真的沒想到。原來他早就想離開我了,我恨呀,我對他從來沒有二心過……”陶顏起初聽得云里霧里,到后來終于漸漸地明白過來,又是驚愕又是唏吁。

“我潛水去洞里,我要證明給他看,她不是我殺的,可是他要殺我,他早就想離開我了。石寧說他們要結(jié)婚了,這事他都沒有告訴過我。石寧還懷孕了,我真是憤怒,我扮成海鬼去嚇石寧,除了我他不可以再愛其他人……”唐紹的聲音慢慢地變得尖銳,摻雜著不甘心、憤怒、怨恨……

“死在他手里也好,一輩子他都休想忘記我,哈哈哈……”笑聲戛然而止。陶顏一驚,連呼:“唐紹,唐紹……”唐紹頭微微后仰,眼睛未閉,光芒卻已黯淡。陶顏小心翼翼地伸手推他,他頭一歪,身子半垂下來。陶顏慌忙伸手將他扶正,怔了一會兒,滿心不是滋味。

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蜷在地上的石寧不知所蹤了。陶顏駭然四顧,背后的窗子是關(guān)緊的。那么石寧是從房門離開的。陶顏舉著蠟燭小心翼翼地往門口走去,邊走邊低聲呼喊:“阿寧,阿寧……”

剛到門口,打橫里忽然閃出一人,嚇得陶顏連連后退,不小心前腳踩到后腳,頓時站立不穩(wěn)跌倒在地。蠟燭也掉在地上了,陶顏伸手去抓。一只穿著雨鞋的腳踩在她手上,燭蕊跳了幾下暗了下來。陶顏抬頭,到了雨帽下陰沉的臉,一呆:“峰少。”

林樂峰彎腰拾起蠟燭,走到唐紹尸體旁邊,細(xì)細(xì)地打量了幾眼,喟然長嘆:“如果不是你這么逼我,我又怎么會殺你呢?你殺了沈菡,又嚇石寧,你逼我實在太甚了。”一幕幕舊事在眼前閃過:他與唐紹在潛水俱樂部一見如故;兩人在海底比蹼雙游;那次他的腳抽筋唐紹用同伴索拉他回海面;訂做含有各自名字縮寫的F。S白船……

兩天前,他潛到峭壁,墨綠色的海水翻滾如潮,唐紹被因在洞穴里,他扔給他的不是同伴索而是氧氣筒,鮮血在海水里擴(kuò)散,他不敢看他驚愕的眼睛。拉動捆在身上的繩子,得到指令的福伯將他拉回了海面,而唐紹一點點往海底沉去。林樂峰以為他必死無疑,想不到唐紹居然能游回來。

林樂峰抹去眼角的淚,轉(zhuǎn)眸看著坐在地上的陶顏。“陶顏,我讓你去找福伯,是想讓你遠(yuǎn)離是非,你干嗎跑到這里來?說心里話,我不想殺你,可是你活著,又是我的心病。陶顏你讓我怎么辦?”

陶顏瑟縮著身子,眼淚吧噠:“峰少,我不想死,求你別殺我呀。”

“我也不想殺你,可是……”林樂峰看著跳動的燭火發(fā)呆。一聲清亮的晨啼響起,天將要明了,林樂峰幡然一驚,看著靠著墻角滿臉哀求的陶顏。他一咬牙關(guān),愧疚地說:“陶顏,對不起。”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陶顏,陶顏沿著墻根往旁邊移動,哀求:“峰少,不要殺我,峰少,不要殺我。”

林樂峰站在她面前,猶豫再三終究下不了手。忽然他側(cè)耳聆聽:“什么聲音?”陶顏早嚇得神魂不守,哪里聽的到其他聲音。

“不好,是風(fēng)暴潮,可能還有海水墻。”

“快,我們上屋頂。”他拉起陶顏。陶顏有些發(fā)懵,被他一把攥到屋外。林樂峰蹲下,指著自己的肩膀?qū)μ疹佌f:“快,跳我肩膀上去。”陶顏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依言跳上他肩膀在。林樂峰站直將陶顏送上屋頂,跟著他又跑回房間里,抱出被他打暈的石寧遞給陶顏,陶顏將石寧拉上屋頂。這時,她聽到驚天動地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站直身子遠(yuǎn)眺,灰蒙蒙的天空下,東南面一道白線由遠(yuǎn)處滾了過來,有如千軍萬馬奔騰不息。陶顏幾時見過如此彪悍的自然景觀,驚得目瞪口呆。

林樂峰站在屋下著急地大叫:“快拉我一把。”陶顏彎下身子,將林樂峰拉上屋頂。再站直時那道白線又近了,水聲嘩然,震耳欲聵。所到之處,白茫茫的一邊。

林樂峰臉色死白,喃喃地說:“完了,完了。”陶顏被眼前異象所驚,渾然忘了剛才自己性命在生死邊緣徘徊。“什么完了?”

“白亭島完了。”

那道白線滾近,陶顏終于看清楚它本來面目。一堵兩米多高的海水墻,借助著強(qiáng)大的風(fēng)勢推了過來,浪花在最上端跳動翻騰。海水墻狠狠地撞在林家老房子上,水花四濺,站在屋頂?shù)奶疹仠喩硪徽穑玖⒉环€(wěn)幾乎跌倒。

風(fēng)勢凌厲,挾著雨氣象一團(tuán)團(tuán)的雪花,從樹梢屋頂打著卷兒滾過。海水墻繼續(xù)往前推進(jìn),發(fā)出嘩啦嘩啦的巨響。林樂峰嘴巴蠕動,可是陶顏一個字也聽不到,她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巨浪從遠(yuǎn)處不停地滾過來,水位還在繼續(xù)增高,翻滾的海水象是巨大的攪拌器,白亭島本地的居民尸體在海水里載浮載沉。

旁邊的林樂峰眼晴都紅了,嘴角不停地顫抖,拳頭握的緊緊。這是他的家鄉(xiāng)白亭島,這是他熱愛的白亭島,是他期許建成潛水者天堂的白亭島,他不得不親眼看著它受盡風(fēng)暴海嘯的蹂躪。

腳下的石屋不停晃動,這房子太舊了,又久未修繕,承受不住海水持續(xù)地撞擊。林樂峰湊近陶顏耳邊說:“房子快要倒了,我們得到那棵樹上去。”他指著旁邊的一棵大樹,可是那樹離著這里有些距離,不過有一條支干高高地橫在他們頭頂。

林樂峰脫下身上的雨衣,湊近陶顏耳邊說:“你站到我肩膀上,先爬過去。你拉不動我,得把雨衣掛在樹干上,我拉住雨衣自己就能過去。”陶顏依他所言站到肩膀,低頭一看,四周全是土黃色的翻騰的海水,一不小心掉進(jìn)去就會萬劫不復(fù)。她爬上樹,林樂峰又將石寧遞給她,她咬著牙費盡全身力氣將石寧弄到樹上。石寧一直沒醒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陶顏將雨衣掛在樹干上,林樂峰拉住雨衣試了試樹干承受力,然后脫掉雨鞋,深吸一口氣,正準(zhǔn)備跳過去。忽聽轟然一聲巨響,腳下一空,老房子倒塌了。

林樂峰還沒有準(zhǔn)備好,措手不及之下吊在半空蕩來蕩去。浪花涌過來,舔著他的腳心。他深深吸一口氣,正準(zhǔn)備雙腿上揚勾住樹干。這時,下面的海水汩汩冒泡浮上一個軀體,伸手抓住林樂峰的腳踝。林樂峰大驚失色,低頭一看是唐紹,他的眼睛睜著,直楞楞地瞪著林樂峰,依然沒有神采,但是執(zhí)著地抓著林樂峰的腳。百種滋味浮上林樂峰的心頭,令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在他的前半生里,曾經(jīng)在海底遇到了無數(shù)的兇險,他都能冷靜沉著應(yīng)對,擺脫險境。他喜歡挑戰(zhàn),喜歡向大自然證明自己,然而這一次他確實失去了應(yīng)對。

陶顏著急地大叫大嚷:“峰少,快上來,快上來。”她趴在樹干上,伸手去拉雨衣。林樂峰仰頭,臉上掠過一個模糊的笑容,然后松開了手,直挺挺地掉進(jìn)了水里。海水洶涌,將兩人卷的無影無蹤。

陶顏嚎啕大哭:“峰少,峰少……”

這時,風(fēng)忽然停了,雨也停了,翻滾的海水安靜地撤退。陶顏仰頭看天,蔚藍(lán)的天空飄浮著幾縷白云。臺風(fēng)登陸了,就在白亭島,陶顏知道現(xiàn)在處在風(fēng)眼范圍內(nèi),所以才會這般安靜。

“陶顏你在哭什么?”石寧悠悠醒來,“我怎么在樹上?”這會兒,她居然恢復(fù)了神智。

“阿寧,峰少他被海水卷走了。”

“你說什么?”石寧一把抓住陶顏的手,樹干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阿峰他怎么了?”未待陶顏回答,她看到了樹下連綿不斷的海水,頓時明白了。她緩緩地松開了陶顏的手,仰頭看著藍(lán)天白云,嘴角浮起了一絲古怪的笑。陶顏還在抽噎,石寧伸出手來抹去陶顏臉上的淚,柔聲說:“別哭了,他那么喜歡大海,早晚是要死在海里的。”

沒有強(qiáng)風(fēng)的支持,海水持續(xù)地下落,緩緩?fù)嘶亓撕@?。石寧輕輕地拍著陶顏的臉,說:“再見,陶顏。”她縱身跳下樹干,陶顏慌忙伸手一撈,攥住了她的衣角。“阿寧,你要干什么?”

石寧微笑:“從我遇到他的第一天,我就發(fā)過誓要追隨他一生,即使知道他的不堪,知道唐紹的存在,我也從未放棄,現(xiàn)在更沒有理由放棄了。顏丫頭,你松手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

“成全我吧,陶顏,再見了。”石寧伸手撥開陶顏的手,身子墜落水里,濺起浪花一片,傾刻淹沒了。陶顏猶然不甘心地伸著一只手:“石寧……”

天暗了下來,墨云重新在天空里聚攏,風(fēng)聲呼呼,不過由東南風(fēng)轉(zhuǎn)成了西北風(fēng),現(xiàn)在臺風(fēng)的另一面來了。東南面的海水還未完去退去,西北面的海水涌了進(jìn)來,一樣的聲勢洶涌,一樣的所向披靡。樹下的水位又在持續(xù)地漲高。陶顏趴在樹干上哭的死去活來。

一直到天黑,風(fēng)才變小,海水緩緩地退回大海。林家別墅里一片狼藉,窗戶的玻璃全碎了,窗簾濕嗒嗒地滴著水,所有的小件物品都浮走了,而大件家具也移了位,被海水泡的變了色。

朱沁藍(lán)、于重元、蘇克三人摘下面鏡和呼吸調(diào)節(jié)器,一屁股坐在濕漉漉的沙發(fā)上,風(fēng)暴潮來臨時,他們穿上了全套潛水設(shè)備,各攀著金屬防盜窗才沒有被海水沖走。在最危險的一刻,他們選擇了相信林樂峰的話,別墅十分安全,不會倒塌。事實也證明如此。別墅地基也是壘高加固過的,到了傍晚,房間里的海水已全部退去了,而外面還有幾十厘米的水。

“我們出去看看吧,說不定還有人活著。”于重元對蘇克與朱沁藍(lán)說。兩人盡管早已筋疲力盡,還是點頭說好。三人攜帶一把潛水燈,淌水走向白亭島本地人住宅區(qū)。那里已夷為平地,有些僥幸活著的人,正坐在故園上嚎啕大哭,為不幸死去的親人和自己的家園。

這一場風(fēng)暴潮奪走了白亭島大部分人的性命,活下來的只有二十來人,于重元將他們?nèi)繋Щ亓藙e墅。在回別墅途中,三人發(fā)現(xiàn)了樹干上的陶顏,她已暈過去了,額頭滾燙,雙頰燒紅。三人將她帶回了別墅,趕緊喂服藥物,收拾出干凈的地方讓她睡下。暈暈沉沉里,她還在不停地咕噥:“峰少,阿寧,不要……”

“阿峰他怎么了?”福伯一下子老了很多,臉上的皺紋深深象刀刻般。“阿峰他怎么了?”于重元輕輕地拍著他的肩:“福伯別著急,現(xiàn)在還不知道呢。”

福伯老淚橫流,頭撞防盜窗:“天哪,我怎么向他爸交待呀?天哪……”阿田哭著阻止他:“福伯,你不要這樣子呀。”這一老一少的哭聲又引發(fā)新一輪的哭泣,白亭島居民們想起自己枉死的親人,哭得驚天動地。

一直到深夜,大家疲倦了,悲慟才稍減。別墅里擠擠攘攘的全是人,房間里住不下了,于重元、朱沁藍(lán)、蘇克和福伯、阿田都坐在客廳里,大家累極了,或躺或靠一一睡了過去。半夜里蘇克忽然聽到奇怪的沙沙聲,只見窗前站了條人影,頭發(fā)長長,她正慢滋滋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fā)。蘇克駭然,忍不住推了身邊的朱沁藍(lán)與于重元,兩人醒來,倒吸了一口氣,不敢稍動。

福伯也醒了,長嘆一口氣:“這孩子小時候溺水時,說碰到了海鬼,從此就落下這個病根,總把自己當(dāng)成海鬼。”福伯站起身來,走過去小聲地說:“阿田,來坐下來慢慢梳。”他把阿田扶到沙發(fā)上,阿田很溫順,臉與手涂的雪白,眉眼含笑。

第七天

到了第二天中午,風(fēng)雨終于全部停消,臺風(fēng)完完全全地離開了白亭島。本地居民們一早就起來,冒著寒冷而來。

于重元三人感動于漁民們那種強(qiáng)大的生命力?;蛟S是見怪了大海的無情與無常,他們不抱怨不懈怠,積極地樂觀地重建著家園。

在他們面前,不知道為何,大家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

“福伯說,還有些船完好。現(xiàn)在大篷島還在臺風(fēng)范圍內(nèi),等晚上,他送我們?nèi)ゴ笈駦u。”

于重元立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明媚陽光,碧空如洗,如一塊巨大的翡翠熠熠生輝

終于要離開這個白亭島了,大家都有些感嘆,一時間無語可說,各回各的房間收拾行禮。其實都沒有什么可收拾,可是忙碌些也許能打發(fā)心頭的不安吧。盡管現(xiàn)在島上處處陽光燦爛,可別墅里卻迷漫著一種陰霾,沉沉甸甸地壓在大家心頭。

沁藍(lán)把行李放在廳里的桌幾上,坐在沙發(fā)上托腮望著窗外,臉色凝重。于重元走到她面前,遞了樣?xùn)|西給她:“這是你的,應(yīng)該帶回去。”

朱沁藍(lán)疑惑地接過,一看上面的三個凄白大字“第七夜”,頓時渾身一僵,低喝:“于重元,你什么意思?”

“不要動氣,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認(rèn)出你是誰了,盡管我們有六年沒見。”于重元不緊不慢地說:“你長大了,名字改了,輪廊也變了,可是我認(rèn)得你。

”記得第一次見到時,她還只有16歲,臉圓圓的,滿臉稚氣,跟如今堅毅精明的模樣全然不象。

朱沁藍(lán)沉吟著,揣摩著于重元的心思。于重元慢條斯理地說:“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會對你有惡意,如果有,在第一眼認(rèn)出你時,我就會告訴峰少了。”

朱沁藍(lán)心思百轉(zhuǎn),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怎么可能?你只見過我一次,而且我的相貌跟以前差別很大。”她是如何也猜不到于重元一直在暗處留意著她。

于重元微笑:“有關(guān)她的事情我總是記得特別清楚。”時間悠悠,彈指七年了,第一次見到沈菡時的情景如在昨日。

那是在大學(xué)的新生聯(lián)誼會上,她是如此的光芒四射,令他不由自主地墜入了情網(wǎng)。明明是他先認(rèn)識沈菡的,當(dāng)時他都能感覺出沈菡對他頗有好感。

可林樂峰出現(xiàn)后,一切都不同,她的眼光不再看其他的男人。而他,只能在暗底里用妒忌的眼神追隨著他們的歡笑。

這段往事令于重元的微笑漸漸地變成了苦笑。

“原來還有人一直記著姐姐。”朱沁藍(lán)十分感動。

“是啊,我一直記得她,一直記得她。”沈菡是他心頭的一根刺,永遠(yuǎn)拔不出來。“伯父伯母他們還好嗎?”

“姐姐失蹤后,叔叔中風(fēng)了,阿姨每天以淚洗臉,很快也就病倒了。”朱沁藍(lán)說到這里,眼淚漣漣,肩膀聳動。蘇克走過來,溫柔地按著她肩膀。

于重元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其實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阿姨死時,把所有的財產(chǎn)都留給了我,只求我一事,一定要查出姐姐失蹤的真實原因,死要見尸,活要見人。你知道我父母早死了,是他們收養(yǎng)我,

當(dāng)我象女兒一樣看待。他們對我恩情這一生都無法報答……我開始調(diào)查,當(dāng)我知道林樂峰與唐紹有曖昧關(guān)系時,我就懷疑他們了,可是又苦無證據(jù)。

所以我學(xué)會潛水,學(xué)會催眠,學(xué)會各種各樣的技能,研究白亭島的方方面面,還結(jié)交了石寧,終于接近了他們。”

“其實來島上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是一定要來。第一天晚上,當(dāng)我看到有人在林家老房子里梳頭發(fā)時,一個絕妙的主意在我腦海里形成了。

我催眠了陶顏。”朱沁藍(lán)往陶顏房間方向瞥了一眼,目光里透著歉意。“說起來真是對不起她,讓她受了這么多的驚嚇,不過我一直讓蘇克跟著她,

也就是怕她出什么意外。”

“那時候我想著要嚇嘑他們,讓他們以為姐姐回來報仇了。可是沒想到第二天陶顏就在洞穴發(fā)現(xiàn)了頭發(fā),晚上我潛入海底查看,尸體的手腕上還掛著林樂峰送姐姐的手鏈。姐姐果然是他們殺害的!”朱沁藍(lán)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胸脯一起一伏,十分激動。

蘇克輕輕地拍她肩膀,勸解她:“好了,別再難過了,現(xiàn)在他們都死了,你也算是幫姐姐報了仇,對不起阿姨叔叔了。”

朱沁藍(lán)點點頭,抹去眼角的眼淚,扭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喃喃地說:“希望叔叔,阿姨還有姐姐在天堂里都能快樂。”

蘇克目含深意地看著于重元,說:“原來你早就看出我們的小動作,可是為什么你不告訴峰少呢?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對于他的疑問,于重元就有應(yīng)答,不緊不慢地說:“一直以來我也懷疑是他們兩人殺掉了沈菡,可是找不著證據(jù)呀,也想不出什么辦法。

難得你們兩個出現(xiàn),我當(dāng)然樂見其成,那天你從老房子里爬回別墅,我可是看到了的,沒告訴峰少而已。還有你扔在墳場的假胳膊,我也看到了,也沒有告訴峰少。”

蘇克略有所思,點點頭說:“多謝你的幫忙了。”于重元說:“不必客氣,我也一直希望能替她報仇。”他說的如此合情合理,蘇克與朱沁藍(lán)相視一眼,也挑不出啥缺漏了。

“不過……”于重元皺起眉頭,“前天晚上你們兩個玩什么把戲呀?”

“前天晚上的事情根本不是我們弄的,我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提起前天晚上,朱沁藍(lán)與蘇克也是一臉迷惑。

朱沁藍(lán)說:“不過當(dāng)時真的很害怕,不由自主的心跳就加快,總感覺有個潮濕的影子粘在自己的身上。會不會是阿田呢?”

“不可能是她吧。”蘇克輕咳一聲,說:“其實不只是前天晚上,那天我在林家老房子也摸到了潮濕的長頭發(fā)。當(dāng)時我機(jī)靈,立刻跳窗走了,都不敢回頭。

”朱沁藍(lán)啊了一聲,“那不是你編出來的嗎?”蘇克搖頭:“不是,是事實,還有那本書。”那本神秘出現(xiàn),又神秘失蹤的書。

不知道為何,三個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房間里一下子變得陰森,盡管外面陽光熱熱鬧鬧的鋪天蓋地,卻好象照不進(jìn)屋內(nèi)。

朱沁藍(lán)甩甩頭,說:“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們現(xiàn)在去海底最后拜奠姐姐吧,而且我還要將姐姐的頭顱送回去呢。我不想姐姐死無全尸,姐姐喜歡大海,就讓她長眠海底吧。”朱沁藍(lán)說完,起身去林樂峰的房間里拿頭顱。

于重元張了張口,本想說那不是沈菡的頭顱,想了想終究沒說。去年他跟林樂峰來白亭島度假時,在洞穴里發(fā)現(xiàn)這具尸體,當(dāng)時腦海里就閃過一個想法。今年來之前,他特意去打了一條鏈子,林樂峰送沈菡的鏈子,沈菡平時總戴著,他早記熟了款式。

潛水那天他最先下的水,溜到洞里將鏈子戴在了尸體的手腕上。沒想到隔了一會兒,陶顏不慎被海流卷進(jìn)洞穴,不費吹灰之力誘發(fā)了林樂峰與唐紹的矛盾,也令朱沁藍(lán)與蘇克下定決心行動。他什么也沒有做,事情卻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他預(yù)期的發(fā)展。

朱沁藍(lán)去林樂峰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出來,問:“于重元,你有沒有的看到姐姐的頭顱呀?”

于重元一愣:“就在峰少房間里呀,有防盜網(wǎng)護(hù)著,水也沖不走的。”

“你沒看到呀?好奇怪。你幫我一起去找找呀。”朱沁藍(lán)拉起蘇克又折回林樂峰房間,一會兒懈氣地出來,說:“算了,時間來不及了。

重元,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去看看姐姐吧。”于重元心里不太愿意,可是剛才自己才表現(xiàn)出一副情深款款的樣子,馬上變了態(tài)度,會讓人起疑心的。

他只得點點頭。

穿過空空蕩蕩的居民區(qū),三個人來到碼頭,大部分漁船都被擊破了,海面上漂浮著大小不一的木板。此外,并沒有臺風(fēng)肆虐的其他痕跡。

太陽已偏西了,空氣清亮透明,船行在海面象是行在畫里,海水湛藍(lán)如練,云影斜飛。暖洋洋的夏日氣息幾乎要將三人融化,這里真是人間的天堂。

,三人回想昨日的狂風(fēng)暴雨,還有席卷全島的風(fēng)暴潮,恍然一夢。

于重元野心勃勃地微笑著,林樂峰死了,但是白亭島一定會成為中國的詩巴丹島,因為這也是于重元的夢想,現(xiàn)在前進(jìn)的路上已無障礙。

船停在峭壁的上方,三個人戴上面鏡和呼吸器,先后跳進(jìn)水里,一點點地沉了下去。穿過了有陽光的燦燦生華的海域,沉入陰涼深藍(lán)的海域里,不停地下沉。潛水燈將四周照的雪亮,數(shù)以萬計的金梭魚旋轉(zhuǎn)從面前掠過,峭壁上起伏的海草一蓬一縮,蟃魚扭著S型滑過,某個海穴里有只小海鬼探頭探腦。

他們找著了那個洞穴,那叢頭發(fā)還在,靜靜地散開象茂盛的海草。三人都有些吃驚,心想怎么挖出頭顱,頭發(fā)還沒有被海流卷走呢?

洞穴里的小魚小蝦受了驚擾,躲進(jìn)頭發(fā)里,及等他們靠近,又一窩蜂地散開,驚慌避走。

朱沁藍(lán)跪在細(xì)沙上,低眉斂目雙手合什,心里默禱。一分鐘后,她眼開眼睛,心中一動,挖開頭發(fā)下的沙粒,片刻露出白森森的頭骨。

她頓時呆了,用手推推蘇克與于重元。兩人面鏡后的眼睛也瞪大了。那頭顱明明在林家別墅里的,什么時候回到了這里?是誰將它埋回了這里?

于重元打了個顫戰(zhàn),沖蘇克與朱沁藍(lán)比比手勢,試意離開這里。蘇克與朱沁藍(lán)點點頭,三人踢動腳蹼,往洞穴口游去。

細(xì)沙上隨水浮擺的那叢頭發(fā)忽然膨脹,象靈動的蛇在海水里扭動著,纏住了三人的腳踝。走在最前面的于重元驚呼一聲,手中的潛水燈脫手而去,甩出洞穴外墜向深海,一圈光暈慢慢地下沉,然后熄滅。黑暗,只有黑暗,無邊無際,無聲無息。

林家別墅里,沉睡中的陶顏悚然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有一股潮濕的咸咸的腥味,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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