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一家大富戶,主人叫海爺,他的女兒叫晚秋,出落得水靈靈的,眼下正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要說海爺?shù)呐畠?,那還不是想攀龍就攀龍、想附鳳就附鳳的主兒?可海爺愣是把她嫁到離家上百里地的一個姓李的人家!這姓李的雖有些資財,但比起海爺,那真是挺著個肚子還沒他小指頭粗。大奶奶不樂意,就在海爺跟前一哭二鬧。海爺煩了,說:“你個小腳女人懂啥?你以為大樹底下好乘涼,就不想樹大也招風(fēng)?自古朱門是非多,家闊孽也重。小門小戶的,只要知書達理,衣食無憂,曉得疼她,那就是好的。你說,一個閨女家,還圖個啥?”
大奶奶沒敢吱聲,細細打聽,那姓李的也算是讀書世家、書香門第,也就認了。
這一天,晚秋要回娘家了。大奶奶聽說女兒要回來了,三天前就開始跑里跑外,不停地忙活,就跟皇妃省親似的。出嫁前,晚秋最喜歡吃的是淮揚菜,這次回家,大奶奶讓膳房里的廚子們將晚秋喜歡吃的菜品統(tǒng)統(tǒng)擺了上去,蟹粉獅子頭、熗虎尾、醋熘鱖魚、雞包魚翅……
到了吃飯的時候,大奶奶打算暗中瞧瞧晚秋的吃相,若是吃得慢條斯理、不慌不忙,不用說,女兒在夫家的日子過得不錯,吃的不缺;反之,若是狼吞虎咽、手不停筷,甭問了,日子準沒得好!大奶奶這回是鐵了心啦,那邊要是敢欺負她女兒,她就要拆他老李家的房梁!
大奶奶身子不好,信佛多年,只吃些齋菜。所以,吃飯時,大奶奶只喝了碗文思豆腐羹,加上半碗常州香米。大奶奶嘴里喝著羹湯,眼睛卻瞄著晚秋,一個勁地看著。
奇怪,晚秋這丫頭,每道菜只是胡亂吃兩口,也就不怎么理會了,凈和人嘮嗑去了。大奶奶催她夾菜,晚秋就稍稍地夾一點,有時夾了放碟子里,也不往嘴里放。上了湯,喝兩口,筷子一擱,走啦。
大奶奶心想,莫非晚秋一路勞頓,頭暈?zāi)X漲,沒胃口?還是因為剛到家,光顧著說話,沒心思吃?還是飯菜沒做好,壓根兒就沒味?
第二天一大早,大奶奶親自來到府上的膳房,先是賞了幾個廚子一些酒錢,而后從挑選食材到加工,從用刀到顛勺,全程監(jiān)督。連盛菜的盤子,她都要細細聞聞,以至于飄出來的菜香,引得一些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饞貓餓狗,圍著墻根直轉(zhuǎn)悠,用竿子趕都不挪窩。
可吃飯時,晚秋依舊不精神,不僅如此,當大奶奶讓她多吃點的時候,晚秋竟笑道:“興許吃慣了婆婆家的飯,乍吃起家里頭的,反倒有些不適應(yīng)了。”隨后,她從身上掏了幾塊從婆婆家里帶來的云片糕,說這個可好吃了,一邊說,一邊掰了一塊放在大奶奶的嘴里。大奶奶嘴里塞滿了云片糕,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我怎么生了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膳房里為你忙活了一天,你吃個啥破糕呦!”
話雖如此,大奶奶心里頭甭提多高興了,為啥?女兒在夫家吃得好,日子過得舒坦!
三日后,晚秋回去了。送走女兒后,大奶奶對海爺說:“我覺得閨女在那邊過得還不錯!”
海爺聽了,板著臉說:“之前,是誰要死要活,說我把閨女往火坑里推?”
大奶奶低下了頭,笑了。
大奶奶走后,海爺悄悄找來幾個傳菜的下人,撒了把碎銀子給他們,下人們縮著手,不敢接。
海爺板著臉說:“拿去吃了喝了耍了,然后把這事兒爛在肚子里。將來敢有一點唾沫星子蹦進我耳朵,誰也甭想在我府上繼續(xù)人五人六地杵著了!”
下人們趕緊點頭哈腰地應(yīng)承。
海爺說的“這事兒”,是啥事?原來,大奶奶的那點心思,海爺早瞧出來了,他也怕晚秋見了家里的山珍海味,會吃油了嘴,回去后,吃啥都是酸的,看啥都是破的。所以,海爺讓幾個傳菜的,兜里頭裝兩把鹽和糖。傳菜的路上,遇到甜的菜,就偷偷加撮糖;遇到咸的菜,就悄悄撒點鹽。這一把鹽、糖下去,就是神仙做的菜,也玩完了,不是太甜就是太咸,難怪晚秋夾了幾口,就擱筷子了!
大奶奶哪兒能猜到,平時面若冰霜的海爺,會在菜里加進這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