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真實事件改編的故事,故事發(fā)生在我一個遠(yuǎn)房親戚身上,那一年……
白月在這棟公寓里已經(jīng)住了三年,這棟公寓曾經(jīng)是城里最高、最豪華的建筑,但是二十多年后它成了城里灰蒙蒙的大大小小居民樓里的一棟,并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她在這棟門牌為99號的老樓對面的公司上班,是個總經(jīng)理秘書。
今天她下班已經(jīng)很晚了,公司里需要等一封郵件,她一個人等到晚上七點半才走?;氐?9號樓的時候,正是人家吃飯的時間,所以有些空曠,人聲雖然喧嘩,卻看不到什么人走動。她按下電梯上樓的按鈕,電梯開了,這個時間果然沒有人,她走進(jìn)去按了10樓的鍵,看著亮起來的“10”,眼睛習(xí)慣地看著“9”。
99號樓已經(jīng)建了二十多年了,電梯在二十多年前是個稀罕的東西,這棟樓擁有電梯,可見在當(dāng)時多么奢華。歲月流轉(zhuǎn),這電梯也使用了二十多年,早已老化,只是現(xiàn)在99號樓里大多是租住戶,所以并沒有集資更換電梯。她從第一次踏進(jìn)這電梯,就看著“9”樓鍵,這習(xí)慣直到現(xiàn)在也沒改過。
其實住在99號樓的大多數(shù)人,乘坐電梯的時候都會習(xí)慣地看著“9”樓鍵,她一開始覺得好幾個人目光都聚集在一個點上,彼此默默無語很是奇怪,但時間久了,她早已習(xí)慣。
99號樓的“9”樓鍵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奇怪的地方,比起被使用了二十多年的其他按鍵,“9”樓鍵的指示燈至少還會亮,而很多樓的指示燈已經(jīng)不亮了;“9”樓鍵的“9”字還清晰可見,而其他按鍵大多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
但字跡清晰也沒有損壞的按鍵并不只有“9”樓鍵,總體來說,它并沒有很奇怪。
它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它透明的按鍵上有一個凹槽。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凹槽,就像是因為被磨了很多次、被按了很長時間形成的,剛好容下一個手指的凹陷。問題在于所有的按鍵都是使用透明堅硬的塑料制成,根據(jù)常識,硬塑料很容易被人弄碎、打破,但要以一根手指在上面磨出凹槽來只怕很難。相信即使是塑料的發(fā)明者也沒有做過在一塊硬塑料上不停地以手指戳二十年的實驗。人們也很難說,一塊硬塑料被戳了二十年之后,它就一定不會有個凹槽。
它第二個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其他樓層的按鍵同樣有人在不停地按著,但是其他樓層的按鍵要么指示燈壞了,要么字跡模糊了,卻沒有被人按出個槽來。
在這樣的對比之下,難免所有踏進(jìn)電梯的人都會看著“9”樓鍵,它不是很奇怪,只是有點兒奇怪。
要是說9樓居住著很多人,他們上下樓的次數(shù)是別人的好幾倍,或者大家也不會那么好奇。問題是像白月已經(jīng)在這里住三年了,她從來沒遇見過9樓的住戶,從來沒有看到人按“9”樓的按鍵。
“叮”一聲,10樓到了,她回了自己的房間,在用鑰匙開門的時候,突然聽到“嘩”的一聲,那電梯在樓下打開了,又關(guān)上。她平時回家都在下午六點左右,還是第一次聽到9樓的聲音。她一直以為9樓曾經(jīng)住過很多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住了。
她餓了,所以沒有理會樓下究竟有沒有住人的問題,進(jìn)了廚房去做晚餐。
做飯做到一半的時候,屋里起了一陣對流風(fēng),因為她打開了廚房的窗戶,所以陽臺上晾的衣服全都飄了起來,今天有一點兒風(fēng)。她剛剛想到起風(fēng)的時候,風(fēng)突然大了一點兒,“嘩啦”一聲,她看著她的襯衫從10樓的陽臺飄下,掛在了9樓的窗戶上。
她瞪著那件襯衫看了很久,一個饑餓的女人在究竟去9樓拾衣服,還是吃飯的問題之間猶豫了十秒鐘,她決定吃飯。
她做了炒飯,吃完的時候,她覺得世界上再沒有別的食物可能比它更美味。吃完飯喝了一杯茶,快到晚上十點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她還有一件衣服掛在樓下。
10點鐘整棟樓都還處在電視狀態(tài),雖然八點檔連續(xù)兩集的電視劇剛剛結(jié)束,但是人們?nèi)匀惶幱谟懻摰呐d奮之中。她披起一件夾衣套在睡衣外面,穿著拖鞋走下樓梯,去敲9樓的門。
她從來沒有到過9樓,她的工作很忙,朋友也挺多,在家里的時間并不多,而且她將那些不多的時間絕大多數(shù)用來睡覺了。
像今天這樣因為等一封郵件而錯過和朋友的約會的時候很少,她在家里做飯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9樓應(yīng)該有四家住戶,她一直覺得奇怪的是,從來沒有遇到過9樓的住戶,不過也許別人的作息和她不一樣。也許她早上八點上班人家九點上班,她下午六點下班別人五點就下班了,很正常。
下到9樓的時候,沒有燈。
她靜靜地站在10樓通向9樓的樓梯口,9樓沒有燈。
她覺得有點兒奇怪,但是說不定剛才那電梯就是載著9樓住戶的全家都出門吃飯去了呢……心里這樣對自己說,她走向正對自己家樓下的那一戶,敲了敲門。
沒人回應(yīng),她聳聳肩,轉(zhuǎn)身回自己家去。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誰在上面?”
那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誰在下面?”
從樓梯上很快噔噔噔上來一個年輕人,一照面她啊了一聲:“容小促。”
“白月?”上來的是住在8樓的容小促,工作單位在她公司旁邊,中午經(jīng)常和她一起吃飯,也經(jīng)常被誤會是她男朋友的年輕人。
“你來這里干什么?”兩個人異口同聲問。
“我衣服掉在901窗戶上了,下來看有沒有人。”白月奇怪地看著容小促,“你來干什么?”
“我常常來啊。”容小促說,“我覺得9樓很奇怪,每次來都沒看到屋里有人。”
“好像剛剛出去了。”白月指指電梯,“我聽到電梯下去的聲音。”
容小促以怪異的眼光看著她,半晌說:“我常常聽到電梯在9樓開開關(guān)關(guān)的聲音,可是從來沒看到人。”
白月被他說得有些毛骨悚然,往衣服里縮了縮:“算了,我的衣服不要了,快走吧,反正這里沒人。”
“到我那里坐吧。”容小促說,“反正我也沒事,正在打游戲,聽到腳步聲才上來的。”
“9樓住的是誰???”白月加快腳步下樓,“真的從來沒看到有人進(jìn)出。”
“我問過物業(yè),9樓住的是房東。”容小促說,“這棟樓的位置現(xiàn)在在市中心,三十年前這里是郊區(qū),這塊地原來是個很大的古宅。政府征地規(guī)劃,把這塊地上蓋的樓抵給原來土地的主人,為期七十年。”
“看來原來的主人很有影響嘛,二十年前這棟樓是全市最豪華的公寓,不知道被拆掉的古宅又是什么樣的。”白月跟著容小促到他房間里坐,“那房東呢?我怎么從來沒見過房東?”
“后來房東好像把大部分房子都賣給了別人,也許自己就帶著錢離開這里了吧。”容小促說。
“如果已經(jīng)搬走了,那么電梯為什么會在9樓開開關(guān)關(guān)呢?拜托你有點兒常識好嗎?”白月嘆了口氣,“可能人家不常出門,今天又湊巧出去了吧。”
“我住在這里三年半了,比你還早來,從來沒遇到9樓的人,那不太可能吧?”
“也許你遇到了但是你不認(rèn)識?也許人家其實在7樓、6樓還有房子,所以9樓空了?”白月哼了一聲反駁,“不要說得那么恐怖,我晚上都不敢回去了。”
“那也是。”正在容小促自己笑起來的時候,只聽電梯“叮”的一聲,又在9樓開了。
不知為何那時特別寂靜,也許正陷入了電視劇過后的精神低潮期,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覷,只聽過了很久,那電梯才關(guān)上下去了。
聽起來就像一個人壓住了關(guān)門鍵,好讓電梯里的老人或者孩子走得安全一點兒。
但是沒有腳步聲。
這棟樓蓋得很結(jié)實,但是隔音效果并不好,也許是早期技術(shù)還不成熟的原因。
所以如果有人在上面走動,樓下一定會聽見的,但是沒有腳步聲。
白月和容小促對視著,一股疑惑在彼此心里滋長,終于她忍不住說:“他們吃完飯回來了?”
容小促搖搖頭:“如果有人一定會聽見的,你剛才在上面走,我聽得很清楚。”
“如果沒人,電梯為什么會開?”白月低聲問。
容小促只好說:“因為它壞了。”
白月怔了一怔:“也是,老電梯嘛,很容易出錯的,又不是先進(jìn)的東西……”
正在這時,樓上突然傳出了一聲清晰的碎裂聲——就是瓷湯匙被人用力砸在地上碎掉的聲音。白月嚇了一跳,容小促拍拍她的背:“別怕,這種聲音每天晚上都會響好幾次。”
她還沒說話,樓上那一模一樣的聲音又響了一次——即使是有人砸了第二把湯匙也沒有可能所有碎裂的細(xì)節(jié)全都一樣,就像有錄音帶在重播一樣。而且那聲音會移動,從遠(yuǎn)到近,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竟然就好像在他們頭頂。
白月的樓下、容小促的樓上,正是她剛才敲門沒有人回應(yīng)的901室——剛才電梯開了,沒有腳步聲,也沒有聽到901的門開。
“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什么常常上9樓了吧?”容小促說,“每天晚上都有奇怪的聲音,什么掉鑰匙的聲音、掉錢的聲音、打籃球的聲音、搬桌子椅子的聲音、敲敲打打的聲音。我聽說過老房子因為磁場的原因會把某些聲音錄下來,但是也只有在磁場符合的條件下才偶然會播放,從來沒聽過這么吵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從前就是這樣?”白月指指樓上。
“最近越來越吵……”容小促還沒說完,樓上突然又嘭的一聲,就像有人在樓上用力地跳了一下,居然使樓層感到了輕微的震動。
“你該去物業(yè)找9樓的住戶投訴。”白月沉下了臉,“這樣叫人怎么睡?”
“我怕的不是9樓不整改,”容小促用了個時髦的詞“整改”,嘆了口氣說,“我怕的是9樓沒人。”
正說到9樓沒人,突然窗戶外面有一陣白影飄過,嚇得白月和容小促全身發(fā)冷,呆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那是白月掛在9樓窗戶上的襯衫飄了下來。
去樓下拾起襯衫的時候,白月那件襯衫已經(jīng)變得斑斑泥印,上面有些印跡,有些是欄桿鐵銹的痕跡,有些是地上的污漬,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她對著電梯的燈光看了很久,那痕跡一道一道的——像手指印。
9樓到底有沒有人?她滿腹疑惑,容小促陪她下來拾衣服:“怎么這么臟?”
“不知道,誰把我的衣服扔下來了?”她提起衣服,在領(lǐng)口處隱約是三個指頭的印記,好像有人用臟兮兮的手指把她的衣服拎起來,然后丟了下來。“這么說9樓確實是有人住的,要不上去看看?”
“去看看。”容小促瞟了那手指印一眼,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那痕跡不是很像人的手指,但既然白月那么說,他就越看越像。
兩人進(jìn)了電梯,按了9樓鍵。壓下那個按鍵的時候,容小促覺得特別順手,那凹槽剛好容下人的指尖,很舒服。
9樓的燈亮了,電梯很快到達(dá)9樓。
9樓依然沒有燈。
四戶人家都沉浸在一片漆黑和安靜中。
白月油然生起了一股疑惑與好奇混合的感覺,她的膽子一向不小,雖然也不是很大,但她不怕黑。她對著901的房門用力敲了幾下:“有人在嗎?”
容小促對著旁邊902的房門也敲了幾下。
房內(nèi)寂靜無聲,9樓的四戶人家門上的灰塵都不是很多。99棟樓的物業(yè)每天都請人打掃樓梯和過道,房門與對外的玻璃也在打掃的范圍之內(nèi),所以門上很干凈。
“篤篤篤”,容小促在903的門上敲了幾下:“有人在家嗎?”
門內(nèi)依然寂靜無聲。
——沒有人?
——如果沒有人,是誰把白月的衣服從樓上提起來扔下去的?
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覷,陡然從心底都泛起一股涼意。容小促的手本能地敲到了904門上,心里卻已經(jīng)萌生了恐懼感,“吱”的一聲,他自己都不知為何用力推了一下,那門非常結(jié)實,連晃也不晃。
“咔”的一聲,門后面好像掉下來什么東西,接著白月和容小促就看到有些東西在門縫里露了出來。
一些……黑黑的東西……比光線暗淡的9樓還黑些。
容小促彎下腰用手機屏幕的光線去照,白月陡然尖叫一聲,踉蹌退了五六步,拼命按9樓樓道的電燈開關(guān)。那開關(guān)早已壞了,她卻像忘了一樣拼命按著,啪啪啪的按鍵聲在9樓回蕩。
那門底下突然露出來的……是一些……頭發(fā)。
容小促只覺得自己拿手機的手全是冷汗,就在這時不知為何,9樓的燈竟然啪的一聲被白月按亮了,陡然間整個9樓被燈光照得雪亮。兩人都清楚地看見:門縫底下露出來的的確是一些頭發(fā)。
女子的長發(fā),在門縫底下的夜風(fēng)吹拂之中,細(xì)微地在地上飄動著,有些從門底下飄了出來,那頭發(fā)似乎很長。
“小促……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白月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電燈開關(guān)那邊,聲音已經(jīng)全都變了調(diào)。
“我看我們還是先去找物業(yè),把房門打開……”容小促的臉色蒼白,整個人完全沒了氣勢,“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當(dāng)白月和容小促下到物業(yè)值班室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值班室里只有一個年輕人正在看報紙,看到他們兩個驚慌失措地奔來,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被盜了?”他第一反應(yīng)是有賊。
“不是,”白月拼命搖頭,“9樓……9樓……”
“9樓什么?”物業(yè)值班室里的年輕人奇怪地看著她,“9樓沒有住戶啊。”
“不是……9樓……9樓……有鬼!”她喘著氣,終于把“有鬼”兩個字說了出來,雙眼大睜,“有好多頭發(fā)……好多好多頭發(fā)……”
“是這樣的,我們敲了門,門后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掉下來了,然后我們就在門縫里看到女人的頭發(fā)。”容小促說,“你有沒有9樓的鑰匙,打開看一下里面是怎么回事。”
“頭發(fā)?”值班室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物業(yè)值班室里的年輕人叫唐研,白月和容小促之前都沒見過,是新來的保安。
9樓的燈光出奇的明亮。
當(dāng)唐研上去的時候,那縷頭發(fā)還在地上飄著,就像門內(nèi)匍匐著一個長發(fā)的女人,被風(fēng)吹得很舒適一樣。
鑰匙插入鎖孔,咔嚓一聲,904的門開了。
在9樓今夜出奇明亮的燈光下,那縷頭發(fā)隨門被推開的趨勢像拖把一樣擦著地板。唐研推門的手清晰地感覺到門后有個東西——不太重,但也不輕。
它會滾動,是圓的。
904的房間內(nèi)一片漆黑,唐研啪的一聲開了燈,燈光亮起來的時候,白月捂住嘴,不可抑制地發(fā)出一聲尖叫——“啊……”
容小促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全身一下子都變得涼颼颼的,他也很想尖叫,甚至很羨慕能尖叫出來的人,可是他連能尖叫的反應(yīng)都做不出來,全身都僵了。
只有唐研站在身前,繞過門去看了看。
在慘白的燈光下,那門后會滾動的東西,正是一個骷髏頭。
骷髏頭上還帶著頭發(fā),只不過頭發(fā)早已和頭皮分開,只是千絲萬縷地和骷髏頭糾纏不清、拆解不開,可見那些長發(fā)和骷髏頭被如此擱置很多年了。
此外大廳里……一切都很整齊……并沒有什么讓白月慘叫出來的東西,除了什么都沒有以外……
什么都沒有,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那么剛才是什么風(fēng)從門縫里吹得頭發(fā)飄動?如果904是空房的話,那么901呢?如果901沒有人的話,那是什么東西把她的襯衫從樓上拋下來的?她尖叫起來的時候,并沒有看到門后的骷髏頭,容小促也沒有看到,但是他看到了灰塵累累的地板上有些奇怪的爬行痕跡,說不上是什么東西在爬行,那痕跡讓他看得全身僵硬。
“你們?nèi)缶?,就說904房間的情況很可疑。”唐研說,表情很鎮(zhèn)定,就像他沒有發(fā)現(xiàn)門口的東西一樣。
“那你呢?”容小促和白月只想快點兒逃離這個現(xiàn)場,904的房間充滿了說不出的詭異味道,那味道并不強烈,恐怖感也不特別強烈,但是幾乎令人窒息。
“我留下來看著這里。”唐研微微一笑,“你們下去吧,太多人走動也不好,大概五分鐘警察就會過來了,沒什么好怕的。”
“那我們就下去了。”白月死死拉著容小促的手,容小促半抱半扶著她往電梯走去,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想起來先打電話,兩人都想著趕快下樓,離開這里。
“叮”的一聲電梯開了,他們進(jìn)去,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兩人面面相覷——在9樓的時候,他們并沒有按下樓鍵,電梯就開了;下來的時候,也沒有按1樓鍵,電梯就停了——簡直——就像電梯里有人在替他們操縱一樣。
“這棟樓有鬼!一定有鬼!”白月嚇得面無人色,喃喃地說,全身發(fā)抖,和容小促踉蹌地走向有燈光的地方。
唐研一個人留在904里。
那骷髏頭在門后寂靜地安睡,這間房子里還有多少秘密?
地上留著奇怪的痕跡,像一個形狀不規(guī)則的東西慢慢地爬過布滿塵土的地面。門是鎖著的,窗戶緊閉,他輕輕走過去試了試每扇窗戶,每扇窗戶都是鎖死的,像這么一個房間,在塵封多年以后,還有什么東西能在灰塵上爬行呢?
走過去打開房門的燈——每個房間的燈光都很柔和,房間的布置在今天看來仍很華麗,布滿塵土的深紅色大床和掛在墻上的西式油畫,很難想象二十幾年前的人就有這樣的喜好,房間地上鋪著地毯,很厚實,這房子裝修的時候應(yīng)該是冬天。
房里什么都沒有。
二十幾年前的房子規(guī)格并不大,904一共三室一廳。很快唐研就轉(zhuǎn)了一圈,似乎除了門后那個長發(fā)糾結(jié)的骷髏頭,這屋里就像主人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離開一樣,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更沒有什么恐怖的地方。
既然一切正常,那個骷髏頭是怎么回事……
地上有奇怪的爬行痕跡,難道是那個帶著長發(fā)的女人頭顱在孤獨黑暗的深夜爬過這房間呼救的痕跡嗎?
唐研想象著一個月光皎潔的深夜,四面是沒有邊際的黑暗,一個美艷的人頭在地上爬行,姿態(tài)奇特地通過整個房間,那過程……該是多么恐怖而妖艷……順著地上爬行的痕跡找去,那“東西”的來源是墻邊的裝飾柜。
那裝飾柜貼墻而立,柜子里晶瑩璀璨的水晶和樣式華麗古老的雕像,即使塵封也看得出當(dāng)年的豪華,裝飾柜的下面是幾個抽屜,最底下的一個抽屜開了。
他有一種古怪的聯(lián)想:似乎是那長發(fā)人頭從抽屜里爬了出來,通過房間的地面爬向門口。他輕輕拉開那個抽屜,抽屜里有些暗色的痕跡,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他突然把所有的抽屜都拉開了。
抽屜里面有些是書籍,有些是雜物。六個抽屜里面,除了打開的那個,還有一個里面是包得很結(jié)實的油紙包。
打開那個油包,里面是一段干枯的手骨。
那是一個人的右手臂,齊肩砍斷,從斷痕上可以看出,那工具沉重而且鋒利,上臂骨從中斷開,砍得并不整齊。
骷髏和一截右臂骨。
904房間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分尸案件。尸體的其他部分,顯然就藏在這貌似整齊的房間的某個地方。
裝飾柜對面的電視架上有一層厚實的灰塵,他注意到灰塵上也有爬行的痕跡,順著痕跡走過去是剛才他亮燈的主臥室,深紅色的大床仍舊散發(fā)著豪華靡麗的氣息。唐研安靜了一會兒,撩開深紅的被子,床面上赫然留著另一段臂骨。
這段臂骨連著上半身,躺在床里的模樣,就像一個艷麗慵懶的女人睡在柔軟厚實的被褥里,連手指的動作都那么柔軟舒展。
它既沒有頭,也沒有胯。
只有那么被人從腰身砍斷的一截。
它為什么會在床上?是兇手把它留在床上的?
不知道。
唐研在地上搜尋那種古怪的爬行的痕跡,果然在書房的門口又看到了另一種更加凌亂的爬痕。走進(jìn)書房,他正對著書櫥,那書櫥上有十幾個抽屜。十幾個……那數(shù)目讓他震動,走進(jìn)去打開每個抽屜。
每個抽屜里面都有一個油包。
打開油包,里面有精致的女士包、口紅、錢和發(fā)卡以及種種瑣碎物。唐研拉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里面的油包是松開的,用來綁住油包的麻繩已經(jīng)斷了,看繩子的斷口,是被什么尖利的東西磨斷的,里面沒有東西,只有一些暗色的痕跡。
那里面曾經(jīng)包過一個東西,只是現(xiàn)在那個東西不見了。
他拉開隔壁抽屜,隔壁抽屜也有一個油包,油包上的麻繩卻不是斷的,而是被解開的,完整地留在油包上面。油包里的東西還在,卻從油紙里面露了出來。
那是一段股骨,同樣是截斷的。
但它是怎么從包好的油包里露出來的?又是誰解開了麻繩?
唐研仔細(xì)檢查了書櫥的十幾個抽屜,最終露出來的是四個半截的股骨、一個空油包,還有一條裙子。
黑色的裙子,在抽屜里疊了很久,布質(zhì)有點兒硬,也可能它原來沾了什么東西,導(dǎo)致無法展開。
它就像一沓半軟半硬的紙皮,唐研把它輕輕放在一邊,這裙子疊得很整齊,雖然沒有展開,卻還看得出……這是一件孕婦裙。
冬天的、厚實的孕婦裙。
死的女人……是個孕婦?
唐研抬起頭來,現(xiàn)在有一個頭顱、一段右臂、一段手骨、一段左臂、上半身,以及分成兩截的兩個股骨,剩下的是一只左手手骨、兩段脛骨以及兩只腳。
她是一個孕婦,那孩子呢?她的骸骨大部分都在,還被精心包裹,藏在屋內(nèi),孩子的骸骨在哪里?
還有腿骨在哪里?唐研想了想,向門口的鞋柜走去。
鞋柜的門是關(guān)著的,水晶的把手,原木的柜門線條流暢,木紋的紋理清晰漂亮,就算是二十年后的現(xiàn)在看起來,仍然優(yōu)美耐看。
他輕輕打開鞋柜的門,柜子里放著兩雙拖鞋、一雙高跟鞋,還有一雙長筒靴子。
蒼白發(fā)黃的腿骨就插在兩只靴子里,安逸而自然,就像穿著那雙昂貴的靴子仍然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一樣,姿態(tài)非常自然。
一個人只剩一只左手沒有被發(fā)現(xiàn),在哪兒呢?
唐研想起白月的那件衣服,那件衣服飄了下來,是被什么東西扔下來的呢?他看著抽屜里被解開的油包,又看到安靜地伏在門后的骷髏頭,看著那被利物磨斷的麻繩,空空的油包,想象著一只已經(jīng)化為骷髏的手骨,在一片黑暗之中,慢慢地從油包的縫隙里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勾動束縛住它的麻繩,一下、兩下……不知過了多久,手骨終于磨斷了麻繩,它終于從陰暗的抽屜里爬了出來……
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身體的其他部分,所以許多抽屜都被開過,所有的油包上的麻繩都被解開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骸骨都跑出來,因為股骨太長,頂住了抽屜,所以股骨出不來。
股骨出不來,頭顱卻出來了。
那個原本被藏匿的人頭蜿蜒地從抽屜里爬了出來,用它詭異的不為人所知的方式前進(jìn),爬行到了門后——唐研突然想到了進(jìn)門的時候那種詭異的感覺——他記得容小促說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
難道是……
那個人頭原本是——咬在把手上的?
他轉(zhuǎn)過去看著大門,門后除了把手,再沒有什么能鉤住重物的地方。
在樓上樓下的人們?nèi)绯5纳?、歡度年月的時候,黑暗的9樓卻爬行著干枯的手骨、美艷的人頭,那人頭甚至咬住了門把……
如果她那時候轉(zhuǎn)動了門把,爬了出去,會是怎樣的呢?唐研情不自禁地想了一下。
隨即……一陣淡淡的風(fēng)吹來,他突然發(fā)現(xiàn)打開的門正在一點點、無聲無息地被推了過來。
怎么回事?
大門極慢極慢、仿佛極其艱難地被慢慢合上了。
唐研看著門縫里的東西。
那是一段纖細(xì)的白骨。
它用五指在地上緩慢地爬行。
那就是他找不到的左手手骨。
唐研看著地上的手骨,那手骨只是推上了門,就安靜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它從來就不會爬行一樣。
色白、發(fā)黃。
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白骨化得很徹底的左手骨骼,因為年代久遠(yuǎn),看起來還有一點兒殘破的跡象。
燈突然滅了。
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這間屋子仿佛有著自己的時空,它要將自己隔絕于門外的世界,維持它原來的樣子。
四周一片漆黑,他聽見被他打開的鞋柜的門慢慢地關(guān)上,被他打開的抽屜慢慢地收回,有些紙張悉悉率率的聲音,回過頭去——他雖然沒有看見,但可以想象剛才被他撩開的被子正在緩緩地蓋回去,輕柔地蓋住那床上的白骨。
接著安靜下來,一切事物又都不動了,仿佛它們安享于屬于它們的世界,不再有絲毫聲音。
在這間屋里、在這幾間房屋里、在什么時候——發(fā)生過什么?
啪的一聲響,唐研面前亮起了一團(tuán)橘黃色的火光,是打火機。在打火機的映照下,他的眼瞳黑得出奇,黑瞳較大,眼瞳深處仿似有一縷藍(lán)色的幽光在盤旋,打火機的火焰在他眼里熠熠生輝。
火光照耀下,剛才那些被他找到的東西,果然大部分都一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但也有一些并沒有動,比如說口紅、某些彩妝盒子以及那條裙子。
孕婦的裙子。
問題仍然在,這間屋里有一個死者,她是一個孕婦,看起來她死的時候正穿著這條裙子。但是她每一根骸骨都在,而胎兒的骸骨在哪里?
并且她被分成了這么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被精心包裹,放入抽屜——那些抽屜可不是什么寬敞的地方,并且油紙上只沾染了一些暗色的印記,卻沒有腐敗或者蟲蛀的痕跡——所以說,很可能這些骸骨在被包起來放進(jìn)去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骸骨,而不是軀體。
所以說分尸的人,剔除了她的肉。
這里卻全無分尸剔肉的痕跡,四下干凈整潔,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該放的位置。唐研四下看了一圈,打火機的光圈太小,他找不到剛才那只會爬行的“手”到哪里去了。既然骨骼是被沉重的銳器砍斷的,那銳器該在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廚房了。
他舉著打火機向廚房走去,一路走一路按著燈光的開關(guān),但剛才還一切正常的燈并不亮,靜默著。
這屋子的廚房并不大,他一直走到刀架前面。二十年前。這戶人家就用上了組合刀架,上面插著八柄各種用途的刀和剪。而其中一把厚柄的斬骨刀和其他刀略有不同,它卡在了刀架上,只插進(jìn)去一半。
唐研用火光照著它,它卡在中間的原因,是因為它卷刃了。
有人曾經(jīng)用這把刀砍過堅硬的東西,所以它卷刃了,卷到插不進(jìn)它原有的刀槽里。
唐研若有所思地把那把刀拔了出來,那把刀非常干凈,不知道誰把它洗得閃閃發(fā)光,光可照人,看不出任何血液的痕跡。
但至少,它是一把兇器。
但成為兇器的東西并不只有一把,唐研的目光落到刀架上另外一把刀上。
那是一把很長的水果刀,很常見的款式。
它也沒能插入刀槽里,也卡在了刀架上。
他把它又拔了出來。
那碎骨非常小,只是因為刀尖卷了,仿佛它曾經(jīng)用力地戳刺在什么東西上面,導(dǎo)致那個東西破碎,而碎片卡在了卷曲變形的刀尖上。
這導(dǎo)致它插不進(jìn)刀槽。
唐研把長刃水果刀拿起來細(xì)看。
過了一會兒,他認(rèn)為那是一塊很小的肋骨碎片。
但有一個問題,躺在床上的那具上半身的骸骨,它的肋骨并沒有缺損。
它是完整的。
那這第二柄兇器上的小塊肋骨的碎片是從哪里來的?
唐研站直身體,莫非——在這個安靜而黑暗的房間里,還藏著另一具尸體?
唐研手中的打火機慢慢地熄滅了,就像它被封閉在密閉的空間里,耗盡了氧氣而慢慢熄滅一樣,有一種安靜而古怪的姿態(tài)。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他聽到刀刃在桌上拖動的聲音,感覺到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企圖從他手中把刀奪回去,或是那兩把刀自己往前爬行,它們想回到刀槽里。
讓一切恢復(fù)原狀。
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卻感覺到四面八方,所有的東西、器具都在竊竊私語,要把一切恢復(fù)原狀。
讓一切恢復(fù)原狀。
讓一切恢復(fù)原狀……
快點兒……
快點兒快點兒……
那無形的聲音在喃喃自語,無聲的聲音紛沓而至,一聲比一聲急切。
突然啪的一聲,廚房的燈亮了,緊接著,廚房通向大廳的走廊燈也亮了,浴室的燈亮了,那一盞盞燈從廚房開始一盞盞地亮起,一直到最后大廳燈火通明,把一切照得纖毫畢現(xiàn)。
就像剛才在黑暗中不曾發(fā)生過任何事,四下瞬間一片死寂——即使那個“聲音”其實從未響過,但是它徹底地安靜了一下,仿佛被這突然亮起的燈光嚇到了。
唐研轉(zhuǎn)過身來,燈光熄滅的時候,他并沒有多么緊張,燈光突然亮起,他也沒有多么驚奇,神色很從容。他伸出手去,拉開冰箱的門,燈光亮起,這冰箱似乎歷經(jīng)二十年時光卻沒有損壞,冰箱里放著幾瓶酒和飲料,并沒有什么東西,顯然那些飲品早已過期。唐研在亮燈的屋內(nèi)一間間、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找,他在找第二具尸體。
冰箱、衣柜、櫥子、抽屜……所有能藏匿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卻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正當(dāng)唐研有些想不通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了大廳角落里擺著一個魚缸。
那是一個很大的魚缸,里面曾經(jīng)有假山和水草,也許曾經(jīng)養(yǎng)了不少熱帶魚,也有看起來十分精致的供氧設(shè)備。
不過,現(xiàn)在發(fā)黑的假山和積著綠泥的魚缸里,靜靜安放著的是一個骷髏頭。骷髏頭空洞的眼眶仰望著魚缸頂上供氧設(shè)備所露出來的窄小空隙,仿佛望著它的天空。
這令人奇異的幻想……也許在很久以前,有人……曾把他心愛的人的頭顱放在魚缸里,和魚缸里的熱帶魚一起飼養(yǎng)著……或者是說,他意圖把這個人頭像心愛的魚一樣飼養(yǎng)在魚缸里。
但可惜,顯然它并沒有像魚一樣自由地活在這玻璃造就的世界里,甚至連曾經(jīng)無憂無慮游在這里面的魚也沒能活著。魚缸里只有一層綠泥、一層魚骨、幾塊假石,以及一個骷髏頭。
這就是第二具尸體,但是它剩下的其他部分呢?唐研嘆了口氣,他想起了隔壁還有903、902、901……
在這9樓死寂而整潔的房間里,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他走出了904,拿出鑰匙,打開了903的門。
白月和容小促在樓下等到了警車亮著燈趕到,才敢?guī)е僭俅翁ど想娞?。白月已?jīng)下定決心,等天一亮,無論多困難她都要馬上搬家,遠(yuǎn)離這棟鬧鬼的房子,想到自己竟然在10樓住了這么久,她就不寒而栗。容小促看起來也沒比她好多少,心里想的事可能也差不多。那出警的兩位警官看著兩人眼神渙散,臉色慘白,不禁皺眉,樓上到底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讓人嚇成這樣?
四個人乘坐電梯再次來到9樓,這一次白月拼命按著電梯的按鈕,生怕電梯又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自己開自己關(guān)。但這一次電梯出奇地正常,到了9樓,四個人剛剛走出電梯,原本明亮的走廊突然一黑,燈滅了,瞬間燈又亮起來,再過一會兒,燈又滅了,但迅速地又亮起來。
容小促觀察到,走廊燈這種閃爍的節(jié)奏,和電壓不穩(wěn)導(dǎo)致的閃爍完全不同。燈光熄滅的時候,整個9樓都黑了,所有的房間都陷入一片黑暗。但燈亮起來的時候,是從9樓某一間房子的某個房間開始,一盞一盞,猶如推倒多米諾骨牌一樣接連亮起來的。
就像在那房間里有個充足的電源一樣。
那是903室。
警官看了一眼虛掩著的904,904現(xiàn)在是一片黑暗。他走過去敲了敲903的門,其實903的大門現(xiàn)在是敞開的,里面燈光很明亮。
“發(fā)生了什么事?誰報的警?”
903的大廳里有個年輕人正在彎腰看著什么東西,聽到聲音微笑著轉(zhuǎn)過頭來,“警官。”他指了指屋里的東西,“這里有個奇怪的東西。”
李花派出所的劉懷忠警官在基層已經(jīng)有很多年,出警的經(jīng)驗非常豐富,但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在報警現(xiàn)場這樣微笑的年輕人。他人正站在面前,卻又似乎一直袖手旁觀,無論什么東西在他身旁都不要緊,他是一個旁觀者。
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傷害別人。
那年輕人身上就帶著這種氣質(zhì)。
另一位趙建國警官已經(jīng)走了過去,跟著年輕人的視線看去:“什么東西……”他的話瞬間噎在了咽喉中。
年輕人所指的,是大廳中擺放的一個小小的嬰兒搖籃,粉色的可愛花紋、到處可見的蝴蝶結(jié)、柔軟的布料,充滿了甜美與期待。
但在打著許多粉色蝴蝶結(jié)的搖籃里面,穿著嬰兒的衣服,裹著小小的薄被,被照顧得無微不至,露了一截在外面的,卻不是嬰兒。
是幾個干枯猙獰、早已白骨化的手指。
那被放在搖籃里包得整整齊齊的東西,是一只手臂,只是手骨粗大,應(yīng)當(dāng)是一只男人的手。
趙建國的臉整個兒黑了,劉懷忠呆了一呆,立刻用對講機呼叫增援,并請?zhí)蒲辛⒖虖倪@屋里出去。
現(xiàn)在這個屋子要被封鎖起來,這里發(fā)現(xiàn)了人體的殘肢,這里就算不是殺人現(xiàn)場,那也是藏尸現(xiàn)場。
“警官。”唐研指了指屋里,又指了指隔壁,面帶著學(xué)生一樣的微笑,“我在隔壁和這個屋里發(fā)現(xiàn)了女人骸骨的碎塊和一個男性的骷髏,又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男性手臂的一部分。902和901我還沒來得及進(jìn)去,但猜想情況和這里差不多。”
趙建國的臉更黑了一些,劉懷忠加重語氣請這個像學(xué)生一樣的年輕人從現(xiàn)場出來,同時問:“你是什么人?是你報的警嗎?”
“不是。”唐研回答,“我是這里的保安,這位白小姐和容先生在9樓發(fā)現(xiàn)異常,叫我到9樓來檢查。”
劉懷忠疑惑地看著他,他是這里的片警,這個小區(qū)換保安了嗎?他怎么記得原來的保安是個姓黃的老頭兒?
趙建國和劉懷忠拿著唐研給的鑰匙打開了901和902,進(jìn)去以后,兩人叫了三次增援,前后來了十幾個警官,一直到天亮警車都沒有離開這棟樓。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總計在9樓901—904室發(fā)現(xiàn)了四具女尸和一具男尸,都已白骨化。四具女尸都被碎尸,但現(xiàn)場除了厚重的積塵,并沒有明顯的血跡。而一具男尸最為奇異,他也被利器碎尸,只是不同于女尸那般精細(xì)零碎,而是被分成了四塊。
904的魚缸里放了一個人頭,903的搖籃里有一只手,902的床上有他的左半身,901的保險柜里有他的右半身。
所有的房間都是反鎖的,沒有任何人出入的痕跡,有幾把刀顯示出曾被反復(fù)使用的痕跡,應(yīng)當(dāng)就是兇器?,F(xiàn)場勘查的警官使用了檢驗血液的化學(xué)噴劑,結(jié)果顯示在四間屋子里都有大片大片的熒光反應(yīng),9樓密閉的大門后曾經(jīng)到處都是血。
是一片血和尸骨的海洋。
第三天清晨,白月把所有的東西打包整齊,叫搬家工人放在了保安室門口。她已經(jīng)叫了家政公司的卡車過來,要從這棟樓房里搬走。她下來的時候,容小促背了一個登山包,也站在保安室門口,正好奇地往保安室里面望。
她和家政公司的工人一起在等卡車,看見容小促往保安室里探頭探腦,她也過去張望了一下。
坐在保安室里的還是唐研,他泡了一杯茶,正在看報紙。不過,容小促看的是他壓在報紙下的東西。那是一個鏡框,年代頗久了,白色的邊框已泛了黃,鏡框里的照片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污漬和水浸透過,卻還看得清楚。照片上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點兒像現(xiàn)在的結(jié)婚照。女人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坐在椅子上,手指纖細(xì),衣飾華麗,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男人穿著禮服站在她后面。兩人面帶微笑,神采奕奕,俊美秀麗。
照片上還有日期,1990年某月某日。
“那是什么?”容小促伸手去拿那個鏡框,“哪里來的?”
唐研不以為意,翻過報紙一頁:“撿到的。”
容小促凝視著那照片,白月不知不覺湊過去端詳:“這女人挺美的。”
容小促搖了搖那鏡框:“很重,里面還有東西……”他隨便搖了兩下,就看到鏡框邊隙里露出幾張紙片的邊緣,抽出來一看,還是照片。
那是幾張類似的照片,只是男人和女人都不相同。有個女人穿著臃腫的軍大衣,依然笑得燦爛甜美,顯出那年她的青春是如此耀眼,與她合影的男人非常瘦弱,坐在輪椅上,似乎半身不遂,卻也露出幸福的笑容。還有一張女人和男人并肩站著,男人很胖,女人體態(tài)婀娜,燙著一頭時髦的鬈發(fā),穿著鞋跟曲線優(yōu)美的高跟鞋。最后一張照片上的女人略為成熟,三十多歲年紀(jì),身上戴了許多首飾,她的背后卻不像前面三張照片那樣是背景布,而是一片中藥的藥柜,像站在中藥店里拍的,柔和的陽光自店外映入店內(nèi),中藥店的角落靜謐而幽暗,卻是拍得古典優(yōu)雅、莊重大方。一個模樣成熟的男人站在她身前與她合影,手里提著一個油紙包扎的藥包,面帶微笑,仿佛十分溫馨柔和。三張照片都有日期,還是故意模仿20世紀(jì)80年代那種手寫日期的感覺,看起來十分懷舊,時間都在1990年左右,相差不到一年??催@照片制作的風(fēng)格,照片上的應(yīng)當(dāng)是同一家人。
“這應(yīng)該是很珍貴的照片吧?”容小促抓了抓頭,看完了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卻也說不上是什么,把照片遞給白月看了看。白月對二十年前的照片并沒有什么興趣,看了一眼就還給了唐研,隨口問:“你怎么還在這里上班?”
“嗯?”唐研抬起頭來,斯文地看著白月。
“你不覺得這里很恐怖嗎?你不怕?”她指了指9樓,從那天警察從9樓的房間里抬出第一塊骸骨,她就再也沒回過自己房間,這兩天都住在朋友家,直到今天要搬家才壯著膽子帶著三個搬家工人回來搬東西。
“哦……”在唐研正要回答怕與不怕的問題的時候,家政公司的卡車開到了門口。白月抱歉地向唐研笑笑,指揮工人搬上她的東西,開始往卡車上堆放。容小促放下他的背包,也過去幫忙。陽光燦爛,小區(qū)的院子里花木繁茂,令人暫時心情愉快。
唐研喝了口茶,繼續(xù)低下頭來看報紙。
如果剛才容小促一直注意的不是他報紙下的鏡框,也許就會注意到他拿的那一張報紙,是1990年某月某日本地的一張小報,顏色稍微有點兒發(fā)黃,卻還不是很黃,內(nèi)容也不是很多。他正在看一則新聞,大意是某廠廠長疑似因經(jīng)營不善,行蹤成謎,出逃境外。報紙上附有一張該廠長的照片,卻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子,看起來有點兒像那個中藥店里站著的女人。
他放下報紙,把鏡框和鏡框里的照片一字?jǐn)[開。
四張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各不相同,但照片里的男人……雖然年紀(jì)、高矮、胖瘦有極大的不同,但他們右邊眼角都有一點兒不深不淺的黑痣。此外,他的左眼總是比右眼細(xì)長一些,右眼圓一點兒,這是因為右眼有雙眼皮,而左眼是內(nèi)雙。他的眉毛很普通,但在眉毛中段總隱約有一小撮眉毛往上飛起,猛地一看就像眉毛豎了起來。
他用鉛筆在四張照片上疑似相同的地方都畫打了個淺淺的圈,用喝一杯茶的時間確定,這四個男人是同一個人。
但同一個人又怎么能在差不多的時間內(nèi)相貌差距這么多呢?就算胖瘦可以改變,難道身高和年齡也能改變嗎?
能隨意改變外貌的人,那還算是一個“人”嗎?
99號樓的白骨碎尸案轟動了整個城市,就在短短的一兩天內(nèi),關(guān)于這件事的新聞已經(jīng)連續(xù)出了十幾條,真假參半。人們議論紛紛,許多關(guān)于99號樓的傳說被翻了出來。
刑偵支隊的警官們捧回一大堆白骨,一時還沒有頭緒要怎么處理,只能先編寫號碼,把人先拼出來。在公寓里的搜索沒有結(jié)果,公寓里雖然有許多生活雜物,卻沒有太多證明身份的東西。四個女人中唯一能證實身份的,只有904里面的白骨,有幾張生活照可以看到生前的樣子,和二十年前失蹤的市中藥廠廠長徐麗琴比較吻合,經(jīng)過親屬辨認(rèn),確認(rèn)是徐麗琴。
其他三具白骨還是謎。
其他方面的工作也在進(jìn)行,99號公寓是政府拆遷了古宅的用地建設(shè)的,原來這個地方古宅的主人變成了99號公寓的所有權(quán)人。而政府征用這塊地,當(dāng)年是為了修建防空洞,據(jù)說是因為這塊地的地層結(jié)構(gòu)特別結(jié)實,原來的古宅莊園內(nèi)還有一座小山,適合修建防空洞。后來小山削平了,地洞也挖了,最后卻沒有建成防空洞,反而蓋了這棟當(dāng)時最時髦、最豪華的公寓樓。
當(dāng)時的拆遷決定還有文件留下來,趙建國找到了文號,文件里寫明當(dāng)年的古宅還有名字,叫作“槐莊”。主人姓魏,叫魏生生。關(guān)于魏生生,文件里并沒有多加說明,只附了一張身份證復(fù)印件。
魏生生生于1942年6月9日,但從那張模糊不清的身份證大頭照復(fù)印件來看,他顯得很年輕。趙建國已經(jīng)把案件報了上去,現(xiàn)在這起白骨案已經(jīng)不歸李花派出所管轄了,但他仍然很關(guān)心,刑偵支隊會和派出所配合行動,他仍然要參與一部分偵破過程。
“老趙。”劉懷忠從外面回來,滿頭大汗,“我去轉(zhuǎn)了一下,魏生生的確認(rèn)識徐麗琴,有幾個人還能證明他們曾經(jīng)在飯局上碰見過,徐麗琴一直沒結(jié)婚,魏生生這個人家里有錢,聽說很會講話,口才很好,和徐麗琴一直玩得比較好。”
“你說那具被分成四塊的白骨,會不會是魏生生?”趙建國若有所思,“徐麗琴二十年前失蹤,魏生生也失蹤了,這兩人在那以后就沒有任何記錄,如果是死在99號樓里面,那就很正常了。”
“魏生生是有老婆的。”劉懷忠說,“他的老婆姓江,也失蹤了。”
“我知道,他老婆江香荷比他小了十幾歲,早就失蹤了。”趙建國說,“他也報過警,不過二十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的檔案沒有那么健全,已經(jīng)查不到記錄。不過這樣算起來,魏生生身邊的失蹤事件已經(jīng)不少了,如果這四個女人不是一起死的,如果這里面有一個是江香荷,這件事就非常可怕了。”
“你說有可能是他制造了江香荷和徐麗琴的失蹤?”劉懷忠眉頭緊皺,“動機呢?如果這兩個女人是他殺的,那個男人的白骨又是誰?為什么會被擺在魚缸里、搖籃里、保險柜里?”
“你說那個男人,會不會是魏生生的情敵呢?”趙建國思考著,“在魏生生身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會吸引江香荷和徐麗琴的注意,而魏生生嫉妒憤怒之下,把他們都?xì)⒘?,藏尸之后遠(yuǎn)走高飛?”
“魏生生父母死得很早,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什么朋友,二十幾年前應(yīng)該屬于社會名流那類,我已經(jīng)盡量打聽了,沒什么線索。”劉懷忠說,“至于和他老婆、情人走得很近的朋友,那倒是沒聽說。”
“如果那具男性的白骨真的是魏生生,那會是誰殺了他?”趙建國想不通,劉懷忠也想不通。
白月搬到了她朋友家,她朋友和男朋友共租了一套比較大的公寓,可以把一個房間轉(zhuǎn)租給她。這樣下來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住,感覺上也會比較安全。
“洪欣?”她把房間里的東西放好以后,到隔壁房間去敲門,“出來一下,我們晚上吃什么?要出去吃飯嗎?我請客。”
咔嚓一聲,卻是身后的大門開了,她回過頭來,只見洪欣的男朋友,他正提著一塑料袋東西進(jìn)門換鞋,看見她在敲門,笑著說:“洪欣剛才出去了,房里沒人,你可能忙沒聽見。”
“不好意思。”白月知道洪欣的男朋友姓魏,“是小魏吧?幸好有你們收留我,不然我還不知道到哪里去流浪呢!”
“怎么會,晚上我請你吃飯吧,晚上洪欣有事,我就代替她請你吃飯了。”小魏很爽朗,白月也不怎么推辭,她和洪欣很熟,讓她男朋友請一頓晚餐有什么?“那好吧,就樓下吃泡椒田雞好了。”
“沒問題。”小魏笑起來眼角有條細(xì)細(xì)的笑紋,映得眼角下邊那顆小小的黑痣一閃一閃的。
她回房去繼續(xù)整理東西,因為要換衣服,就關(guān)起了房門,整理了一會兒,突然看見門縫底下有兩截黑影,像是一個人站在了她房門前,被燈光打過來的腳的影子。小魏?小魏沒事站在她門口干什么?還一動不動的?
她一邊整理東西一邊不住地注意著那兩截黑影,那的確是個人站在那里的樣子,有時候還會晃動一下,像人站累了換一只承重腿,甚至隱約可以看到鞋子的款式。
他一直站在她門口干什么?她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大,突然聽見大廳里電熱水壺里面水燒開的聲音。接著啪的一聲,開關(guān)跳起,開水燒好了,緊接著是倒水的聲音,有人在遠(yuǎn)離她門口的地方,大廳中間的沙發(fā)邊上,墻角的茶幾那邊倒了一杯水。
她滯住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房門縫隙里露出的人腳的影子,聽著遠(yuǎn)處墻角倒水和喝水的聲音。
外面只有一個人,洪欣并沒有回來。
他要怎么樣站在她房門前,卻能同時又在茶幾那邊倒水和喝水?
夜里。
唐研仍然坐在99號樓的保安室里,看著報紙。他看的是今天下午剛送來的晚報,上面有白骨案的進(jìn)展新聞,案件雖然毫無起色,但是關(guān)于99號樓以及它的過去、它的原主人、它的謎團(tuán),甚至關(guān)于魏生生的一切都被記者挖了出來。
這是他今天下午看的第三份報紙了,有一份本地娛樂小報破天荒地關(guān)心起了兇案,還附加了一份魏生生生平簡介,雖然做不到巨細(xì)無遺,卻也和警方調(diào)查的結(jié)果相差不遠(yuǎn)。
魏生生是一個很神秘的人,別人對他都談不上了解,他喜歡美食、喜歡女人,但從來沒有看見他和哪個女人走得長久,不結(jié)婚,也沒有私生子,很有錢,卻沒有任何營生。
“唐研!唐研!”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鐘,晚飯時間了,唐研拆開一盒泡面,還沒有泡就看見容小促連蹦帶跳地沖了過來,“我想到了!你那撿到的東西一定和9樓有關(guān)!可是我想到了……你那……那……”他吞了口口水,臉色死白死白的,“你那四張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都是同一個人!”
電熱水壺響了,唐研慢慢地把水倒進(jìn)泡面盒里,蓋好,壓緊,才說:“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容小促有點兒激動,“我在公司里專門修圖的,今天做圖的時候突然想到,他們有很多細(xì)節(jié)都是一樣的!是同一個人!”
“是同一個人,但是修過照片?”唐研笑了起來,“二十年前還沒有修圖的技術(shù)吧?”
容小促非常堅持,“那就是同一個人。”他有點緊張,“你……你你你先把照片拿出來。”
唐研從抽屜里拿出那個鏡框,攤開四張照片,容小促指著四張照片里四個男人的眼睛,“右眼比左眼大一點兒,臉上都有一點兒痣,如果這個人突然胖了二十斤……不,胖了三十斤,長高了十幾厘米,他就變成了這個……”他指著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和中藥店里的男人,“他要是再胖二十斤,他就變成了這個……”他指到鏡框里最上面一張照片那個最胖的男人,“長胖二十斤的時候,再變矮十幾厘米。”
“你是說——這個人就像彈簧一樣,想拉長就拉長,想壓扁就壓扁?”唐研微笑,“除了高矮胖瘦以外,他還有皺紋呢。”
“對!”容小促激動得像突然遇見了知己,“既然他能變高變矮,為什么不能隨便把自己變年輕和變老呢?這是一個怪人……”他顯然對9樓四個房間里發(fā)現(xiàn)的白骨非常介意,“我認(rèn)為,這四個女人被這個怪物欺騙,最后被這個怪物殺死在9樓。”
“我認(rèn)為……”唐研微笑著,看著那四張照片,“他改變形象的目的,是為了盡可能多地獲得后代。”他喝了一口茶,神態(tài)很輕松,就像在和退休的老爺爺談?wù)撎鞖猓?ldquo;作為一個‘人’,只能結(jié)婚一次,他要盡可能多地繁衍后代,就必須在沒有結(jié)婚的情況下,讓女方愿意為他生下孩子,而不是去打胎。要讓一個女人沒有獲得任何保障就為他生孩子,他們之間必然要有‘愛情’或者‘利益’——我猜,他改變形象都是為了這個目的,為了迎合他選中作為母體的人。”
容小促難以適應(yīng)話題突然改變得這么快,并且唐研的設(shè)想比他更大膽:“為了生孩子?可是二十幾年前也有很多人生兩個或者三個,計劃生育還沒有那么嚴(yán)格啊!”
唐研放下茶杯,那劣質(zhì)的玻璃茶杯在與桌面接觸的時候發(fā)出清脆的“咔啦”一聲微響。雖然玻璃茶杯很尋常,那杯里茶水的顏色卻是清澈翠綠得賞心悅目。
“那是因為每一個母體在生完孩子以后,都會被他殺死……”唐研說,“我猜,很可能是因為嬰兒長得和普通嬰兒不太一樣。”
一個變形人的孩子,究竟會是什么樣子?變形人沒有運用他的能力的時候,他不改變樣貌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是像個普通人還是只是一團(tuán)沒有形狀的爛肉?誰也不知道。
“所以有一個變形人和四個女人交往,在她們生下孩子以后將她們一一殺死,再將她們碎尸,藏尸在房間里?”容小促喃喃地說,“按照這樣說,那個變形人很可能就是魏生生……魏生生在古宅長大,后來成了這棟樓的主人。如果是他的話,要在自己的房子里藏幾具尸體太容易了,問題是——如果變形人就是魏生生,那一具被分尸的白骨又是誰?”
白月驚恐地聽著門外的動靜,小魏的影子還在門口,她想不明白為什么他一直都在門口,他貼在她門口干什么?窺探她有什么動靜?她……她又能有什么動靜值得人窺探?還有外面是誰在喝水?到底是誰在喝水?
她換好了衣服,再也沒有心情整理東西,她必須弄清楚外面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因為自己是驚弓之鳥過分敏感,還是外面……外面的確有什么古怪存在?
這個房間有一扇窗戶,但是沒有另外能通向大廳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不敢去開門,只想從另外的地方看一下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在。想來想去,打了個電話給洪欣,洪欣卻始終沒接,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沒聽見鈴聲,只好打給容小促。
“喂?”容小促的聲音好像還很興奮,不知道在和誰聊天聊得很高興。白月壓低聲音,“喂?小容,我有件事請你幫忙,你能不能現(xiàn)在到新樂花園87號A座606來接我?”
“怎么了?”容小促很驚訝,“在朋友那里不能住嗎?”
“總之,你趕快來。”她遲疑了一下,“你有朋友嗎?帶兩個來,我覺得這里有點兒……古怪……在十五分鐘內(nèi)來,快點兒!”
“好,你先在那兒別怕,我馬上來。”容小促答應(yīng)得很干脆,她有點兒安心,“謝謝啦,快點兒來。”
“怎么了?”在容小促那頭,有人問。
“白月說,她那里好像出了點問題,叫我找兩個人去接她出來,”容小促抓了抓頭皮,有點兒傻笑,“說得好像被人綁架了一樣。”
剛剛吃完泡面的唐研也剛好看完一份報紙:“我陪你去。”他整了整報紙,把它放在一邊,順手把今天幫小區(qū)代領(lǐng)的包裹疊整齊,登記好姓名和樓座,“我到點換班了,晚班馬上就來。”
“也好,她在新樂花園,離這里不遠(yuǎn)。”容小促沒帶什么東西,拍拍口袋就要走了,“我先去看看,你換了班也來。她一個女孩子不要出什么事了,在新樂花園87號A座606,到時候電話聯(lián)系,我電話是……”
唐研含笑點頭,“去吧。”他用筆在紙上記下容小促的電話號碼,容小促囧了,“大哥,你的號呢?”
唐研的筆跡清晰漂亮,不是行云流水一團(tuán)潦草的那種,像清秀的楷書,一筆一畫清清楚楚:“到時候我會打給你。”
“啊……我走了。”容小促有點兒郁悶,和唐研聊天聊了一下午,他還以為已經(jīng)是朋友,結(jié)果人家連個電話也不肯給,但一轉(zhuǎn)頭他又高興起來,心里竊喜——你不是不給電話嗎?待會兒等你打給我,難道我還沒有你的電話號碼?
他高高興興地走了,唐研繼續(xù)寫交接清單,寫得清清楚楚,一樣不差。
白月給容小促打完電話以后,安心了一點兒,開始想辦法看一下大廳的情況,門口那腳的影子還在,無論如何她也不能明白為什么它會在那里。如果那影子不是小魏的腳,也許她就能安心了。
有什么辦法能看到大廳?門縫?她從把手這邊的門縫往外面望過一次,但門縫被什么東西遮住了,看不到,地上的那條細(xì)縫只看得到光和陰影,太貼近地面眼睛很難湊得下去,她想出了一個辦法。
她的房間是沒有辦法看到大廳的,但是洪欣這套房子的格局是大廳在中間,兩個套房在大廳的左右兩側(cè),大廳有個陽臺,陽臺和大廳之間是落地玻璃拉門,而她的房間的窗戶與陽臺是在同一側(cè),如果她能把一面鏡子通過這邊的窗戶,放到陽臺的防盜窗上,再在這邊的窗戶旁架一面鏡子,只要鏡子的角度合適,她就能看到大廳。
但是這個設(shè)想很難實現(xiàn),放在陽臺上的鏡子必須和大廳成45度角,而她要通過什么東西才能把鏡子放到陽臺上去?她往陽臺那邊探了下頭,正要放棄這個荒誕的設(shè)想時——突然看到陽臺再過去,洪欣房間的窗戶上,隱約有些奇怪的痕跡。
現(xiàn)在是晚上七點鐘,天已經(jīng)黑了,但整個小區(qū)燈光還是很明亮。在外墻夜景燈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洪欣房間的窗戶上,包括防盜窗上噴濺了一些暗色的痕跡。
她甚至通過那房間防盜窗上的不銹鋼條的反光,可以感覺到那房間里有什么東西在動。不銹鋼條擦得很干凈,窗里窗外的光源很穩(wěn)定,如果不銹鋼條上的光會變化,一定是因為屋里有東西在移動,改變了屋里那些能反光的東西所反射的光。
屋里有活動的東西——而小魏剛才說洪欣不在——窗上的暗色痕跡——奇怪的一直貼在自己門口的腳的影子——洪欣的電話打不通。
難道說——洪欣出了什么事?她的驚恐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拿出手機,開始顫抖地打電話報警,這里到處都不對勁,一定有什么古怪!
篤篤兩聲,門外小魏敲門了,她完全沒有聽見他走過來的聲音,只聽他說:“白月,整理得怎么樣了?我餓了,下去吃泡椒田雞。”
“哦……”她心驚膽戰(zhàn)地應(yīng)了一聲,“再等我一會兒,我把剩下的弄好,一會兒就好了。”
門外“哦”了一聲:“我等你。”
門縫下的影子沒有變化,還貼在那里。她驚恐地縮在遠(yuǎn)離房門的地方,緊貼著墻,轉(zhuǎn)頭就能看見洪欣那防盜窗上扭動著的光影,全身都是冷汗,每一秒都像永遠(yuǎn)過不完一樣。
容小促怎么還不來?
她幾乎要絕望了,她有一種直覺——開門出去——一定會看見自己絕對不想看見的情況,一定會有自己絕對不想看見的東西!
他在門口,她不敢說話,只能小心翼翼地發(fā)了條短信給報警平臺,說自己在新樂花園被綁架了,求助。
又過了一會兒,容小促還沒有來,房門倒是又響了,小魏又敲門了:“白月?吃飯了。”
“我突然有點兒不舒服,今天不想吃飯,你自己吃吧。”她滿頭冷汗,虛弱發(fā)抖的口氣倒不是裝的。
“你不舒服嗎?”門外小魏的聲音好溫柔,“讓我看一下,要不要送你去醫(yī)院?”
她寒毛直立,驚覺自己是找了一個絕爛的理由!“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不用麻煩了。”
“那怎么好?你是洪欣的朋友,我要代替她照顧你的……”門外小魏笑了,她聽到“代替”兩個字幾乎要尖叫,那是什么意思?只聽門把手咔嚓一聲,慢慢地開始轉(zhuǎn)動。她想尖叫卻叫不出聲來,耳膜極度充血,心跳聲震耳欲聾,甚至蓋過了開門的聲音。
門開了。
白月瞪著房門口,終于發(fā)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啊……”
“啊……”
新樂花園響起了一聲驚人的慘叫,花園里散步的人們被嚇了一跳,誰家又在看恐怖片?聲音開得這么大,想嚇?biāo)缼讉€人?
容小促剛剛踩進(jìn)新樂花園,就被這聲慘叫嚇了一跳:“白月?”
他開始往A座606狂奔,連電梯也不等了,直接跑上6樓。到了6樓樓梯口,容小促喘著粗氣,突然發(fā)現(xiàn)在606門口站著個人,十分鎮(zhèn)定,那衣服也很眼熟。他傻了眼:“唐……唐研?”
唐研微笑,點了點頭,說他正要去敲606的門,尖叫聲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容小促就出現(xiàn)了。容小促糊涂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來得夠快了,唐研不是還要等交班嗎?怎么能來得比他還快?“你怎么來的?”他忍不住問。
“搭公交車。”唐研說。
容小促呆了一下,新樂花園離99號樓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公交車只有一站,他也要搭公交車?順利的話是會比他走路快一點兒。
“白月在里面。”唐研提醒他,“踹門吧,我剛才敲過了,沒人開。”
“白月?”容小促又敲了兩聲,里面突然又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啊……”
嘭的一聲,容小促撞開大門,和唐研一起沖了進(jìn)去。
房門打開的時候,白月沒有看見什么小魏,也沒有看見洪欣。
她看見的是一張軟扁的人皮和一團(tuán)布滿血管形狀模糊的怪物。
原來一直貼在她房門外的只是一張人皮,而一直和她說話的、會在沙發(fā)那邊喝水的,是這團(tuán)血肉模糊的怪物!她發(fā)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整個人軟了下去。當(dāng)人看見超過自己承受力的東西時,有些人會奮起反擊成為英雄,而她是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傻了。
那團(tuán)怪物笑了:“你要是笨一點兒,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愛上我,給我生個孩子再死——那有什么不好?太精明只會讓你早死。”
她木然沒有反應(yīng),不能相信這是現(xiàn)實。
那團(tuán)怪物爬了過來,突然變化成人形站了起來:“你這么快去和洪欣做伴,她應(yīng)該會很高興的。”
“洪欣怎么樣了?”出乎怪物的意料,已經(jīng)嚇傻的白月突然問了一句,“你把她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怪物笑了,“她愛我,自愿給我生孩子,你情我愿,結(jié)果讓我很滿意。”
“她的屋子里有東西,她……她還活著嗎?”她已經(jīng)放棄反抗,木然地問。
怪物頗覺意外:“你還知道她房間里有東西?如果你愿意像她一樣,我也可以暫時不殺你。”
“像她一樣?”她低聲問。
怪物突然變長,那團(tuán)扭曲恐怖的身體拉長,橫過整個大廳,打開了洪欣那個房間的門,“她是我最滿意的杰作,我愛她,她給了我最美好的東西。”
白月木然抬起眼看了過去。
那房間里沒有洪欣。
只有濺滿四壁的鮮血,一具七零八落的血骷髏,以及一個正在啃食血肉的嬰兒。
那嬰兒非常小,卻不像初生嬰兒那般皺巴巴的,而是血肉豐盈,十分細(xì)嫩可愛。
只是它白嫩的五指染滿了血,白嫩的臉頰也是。
怪物非常得意:“你愿意成為我孩子的母親嗎?”
白月呆呆地看著那具血骷髏,癱瘓的大腦經(jīng)歷了第二次刺激,突然運轉(zhuǎn)了起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她暈了過去。
嘭的一聲,有人撞開了大門,沖了進(jìn)來。
容小促和唐研一闖進(jìn)房間,就看到那團(tuán)血肉模糊的怪物,一張人皮和洪欣那幾乎成為一片血海的房間。
“原來……變形人的嬰兒以母體的血肉作為初生的食物。”唐研說,“真是意外。”
“誰?”那團(tuán)血肉猛地化為人形,“找死!”
“小魏,”唐研一直很鎮(zhèn)定,就像根本沒看見什么,“你是魏生生的兒子?99號樓四個女人,有嬰兒床,有孕婦裙,魏生生至少有兩個兒子,卻沒有嬰兒的骨骼……”他看了他一眼,“孩子上哪里去了?是你嗎?”
那團(tuán)血肉扭曲了一下:“你是誰?”
“我叫唐研。”唐研微微一笑,“小魏,我只是想知道殺死魏生生的,究竟是他的哪一個女人。”他柔聲問,“是徐麗琴嗎?”
那團(tuán)血肉蠕動著,突然鉆入了掛在門上的那張人皮內(nèi),扭動了一會兒,“小魏”又站到了唐研面前,不耐煩地說:“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世界在變化,物欲在變化,生物也在變化,繁殖是物種的天性。不過,你不害怕像你爸爸一樣在選擇母體的時候不幸撞上了其他異種,死得非常慘烈嗎?”唐研說,“就算是異種,也是會有天敵的。”
小魏十分煩躁,他輪流看著唐研和容小促,容小促怯生生地看著這個“人”,小魏把他們倆輪流看了幾遍,像是好不容易下了決心:“那個女人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她兒子把她吃光了,老頭兒把她像他以前的情人那樣弄干凈,用油紙包起來,像寶貝一樣收在抽屜里——老頭兒真的愛過她!真可笑!結(jié)果那女人的骨頭……她的骨頭從油包里爬出來,到廚房拿刀,把老頭捅死,剁了,洗干凈,分到他四個情人的房間里——真好笑,她死成了一堆骨頭還想著和他在一起,一家人永遠(yuǎn)在一起,骨頭和骨頭白頭偕老?呸!死得大腦都空了,只剩一堆沒有思維的骨頭,卻還照樣在那里護(hù)著她白頭偕老的夢!”
唐研聽得很認(rèn)真,容小促一臉慘白,只聽唐研慢慢地說:“小魏,中國人有句古話,‘夜路走多了,總會撞到鬼’。”
小魏的臉突然白了,有點抽搐:“鬼?”
“像你們這樣的異種,以犧牲母體為繁殖的方式,為了繁殖總是摻雜著欺騙的愛情。你們的壽命很長,所選擇的母體很多,那些被害的母體是什么樣的心情?她們對生活曾有過怎樣的期待?世界總是公平的,這個世界有魔鬼,但公平的是魔鬼并不只有一個。”唐研說,“這是個魔鬼出沒的世界,無論誰走在路上,都要提心吊膽。”
“你是讓我為了不遇上像徐麗琴那樣的怪物,就永遠(yuǎn)不要找女人,不要后代嗎?”小魏獰笑著,“老頭兒撞見了是他倒霉,但我……”
他的聲音突然停住了,變成了一聲噎在咽喉里的古怪的聲音。
唐研的聲音依然很文雅:“這是個魔鬼出沒的世界,”他在微笑,“無論——誰走在路上,都要提心吊膽。做危險的事,總會遇見危險的‘物’,不一定是徐麗琴,也許是——我?”
小魏沒有回答,他已經(jīng)不能回答。
當(dāng)趙建國和劉懷忠接到警令,沖進(jìn)新樂花園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駭人的景象。洪欣的房間里一片血跡,一具七零八落的血骷髏散落在地上,大廳里一個古怪的人癱倒在地上。他并沒有死,但全身就像沒有骨頭一樣軟,可以隨意扭曲成古怪的形狀。
顯而易見,屋里的血骷髏和這個扭曲的軟體人一定有關(guān)。趙建國和劉懷忠立刻呼叫增援,把這個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怪人送去了研究所。
而新樂花園血骷髏和99號樓白骨案一起,成了轟動一時,卻永遠(yuǎn)沒有偵破的懸案。
99號樓的保安老黃感冒了幾天,來上班復(fù)工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提著行李嘻嘻哈哈地和朋友在門口告別,走到值班室。
“老黃,這幾天有我的包裹嗎?”
老黃戴著老花鏡在筆跡清秀的清單上查找:“8樓801……容小促啊?有,有兩個,又網(wǎng)購什么了?這幾天出門了?”
“和朋友去內(nèi)蒙古玩了一星期。”容小促擦了擦汗,“剛回來就聽說這里出了大新聞?哪個房間出命案了???”
唐研坐在前往北方的大巴車上,他的身邊坐著容小促。
唐研目望遠(yuǎn)方,對著窗外青山綠水的景色微笑,似乎看得十分愉悅。容小促的懷里抱著個孩子,軟綿綿的,十分可愛。
過了一會兒,容小促開口了:“你是什么……品種?”
唐研打開一張報紙,開始看上面關(guān)于新樂花園的新聞,“你打算怎么樣?”他指的是那個嬰兒。
容小促有些黯然:“我會告訴他永遠(yuǎn)不能結(jié)婚,永遠(yuǎn)不能生孩子。”
“你們物種的稀少已經(jīng)證明,這種繁殖方式是錯誤的,它不利于種群擴大。”唐研不置可否,“你出現(xiàn)在99號樓,是為了你哥哥,還是為了你父親?”
“哥哥是個意外,我和他失散很多年了……我本來是為了查清楚我媽媽是怎么死的,我原來以為她是被魏生生害死的。”容小促捂住了臉,“白月的襯衫是我拉下去的,我是為了……為了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沙啞地說,“我想找?guī)讉€人、找一點兒證據(jù)證實我的想法沒有錯,沒想到……”
“沒想到你媽媽是被你吃了?”唐研說得很平常,“但徐麗琴和魏生生結(jié)合所生的孩子,應(yīng)當(dāng)和變形人有所不同。”他看了“容小促”一眼,“你應(yīng)當(dāng)是個……稀有的雜交品種。”
容小促苦笑,他的臉慢慢地起了變化,從“容小促”變成了一張清秀甚至有些文弱的學(xué)生面孔,“但我寧愿自己是個普通人。”他望著窗外,“我想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當(dāng)年家里發(fā)生那件事后,我被普通人收養(yǎng),過著普通的生活,二十年來,我也一直這樣生活。”
“那樣很好。”唐研看完了關(guān)于新樂花園的部分,又開始看最新的求職信息。
“你把我哥怎么了?”
唐研合起晚報,換了一本流行雜志來看:“沒怎么。”
年輕人張口結(jié)舌,他看著唐研放在前面座位網(wǎng)兜里的一只玻璃瓶,那瓶子里有些混濁的不明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