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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的復仇

我是一只豬。

之所以這么說,并不是因為我處于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中或刻意在開黑色玩笑。而是因為我真的是一只豬。

一只白白瘦瘦、有著粉紅色大耳朵的豬。

我已經在這個荒島上生活了五年,度過了我的少年和青年時代。這個荒島原本并不是荒島,而是一處門派據(jù)點。聽他們自稱,似乎是叫“神教”。

島離陸地很遠,為了生活方便,他們就將一些家畜、家禽遷到島上養(yǎng)殖。據(jù)說當年極盛的時候,居然還養(yǎng)了一只尾巴上長滿了眼睛的孔雀,陽光照在上面五彩斑斕,嚇人又漂亮。當然,這些都是聽豬圈里活得最久、知道最多的豬奶奶說的。

我在島上出生,現(xiàn)在看來,這個島實在不能算大。但是對幼時的我來說,這個島就是整個世界。我問過豬奶奶,湖外面是什么??墒秦i奶奶搖了搖頭,說她也不知道。

外出放風的時候,我經常能看見不少穿著一樣衣服的人,手執(zhí)一把長長窄窄、亮閃閃的東西在打架,有的時候打著打著就飛了起來。豬奶奶說那是劍和輕功,他們是在練劍、練功夫呢。

有時候我也會羨慕他們,能夠有自己的生活。而我只能做一只養(yǎng)肥的豬,變成他們盤子里的食物,填滿他們因為練功夫而饑餓的肚皮。

我剛剛滿一歲的時候,恰逢他們的一個盛大慶典,聽豬奶奶說,準備在慶典當天,把我和其他幾個差不多大的伙伴殺了吃了。

我不懂什么是殺、什么是死,只知道身為一頭豬的宿命,就是被人類吃掉。但是相比那些被普通人吃了的同類,被吃進會功夫的人的肚子里多少更有面子些,為此我甚至還暗暗高興了幾天。

可是我終究沒等來那一天。

就在慶典前一天,他們忽然集體離開了這個島,一個人都不剩。

在豬奶奶的指揮下,我們沖出了圍欄,和狗、雞、鴨、鵝一起過上了天生天養(yǎng)的生活。

山上到處都是野草和野果,地里還有一些以前種著但是現(xiàn)在無人澆灌有些發(fā)育不良的蔬菜。那段時間我們不用去考慮以后的日子,成天在地里拱拱就能吃得肚滿腸肥,然后一字排開躺著懶洋洋地曬太陽。

可是好景不長。島上有山,山中有林,林中有狼。

和那幾只餓狼的一戰(zhàn)十分慘烈。我們殺死了所有的狼,也失去了幾乎所有的同伴。

那天正輪到我當值巡島,查看有沒有新的食物。回來的時候,遠遠地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我騰起不好的預感,撒開四條腿盡力奔去。

院子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血泊,我的同伴們和幾只狼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我看見胖頭鵝長長的脖子折出了幾個詭異的角度,睜大的眼睛像熄滅的火堆般暗淡。小呆雞的翅膀被咬掉了半拉,殘破的羽毛下面露出暗紅的血肉。豬奶奶的前蹄被咬掉了一大塊肉,露出了骨頭,鮮血不斷流出,嘴里還有一撮狼毛。幾只狗無一例外地倒在狼的附近,有兩只死的時候還緊緊咬住了狼的咽喉和大腿。

我生下來頭一次發(fā)現(xiàn)眼睛居然會酸。

我忽然知道了,這叫做“死”。

我挨個將同伴們用鼻子拱了一遍,發(fā)現(xiàn)大汪居然還有一口氣,胸口淺淺地起伏。我又悲又喜,正要查看它的傷勢,忽然我身邊俯臥在地的一只狼突然躍起,我的視線立即被一張血盆似的大口和滿嘴的森森白牙充滿。

我嚇得渾身根本無法動彈,閉眼等死。

忽然我身前的大汪一躍而起,它的牙齒死死地嵌入狼的咽喉,而狼則咬掉了它的耳朵。它們根本沒有掙扎就雙雙倒在地上。有一串血點濺到我的臉上,溫熱的,我知道那是生命逝去前的最后一絲溫暖。

大汪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著我,它跟我最后說的一句話,是叫我好好活下去。

我成了這個島上唯一的活物,也成了這個島的島主。

那天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為二十六個同伴的尸體蓋了一層薄薄的土。豬奶奶說過,這叫入土為安。

我曾經無數(shù)次地設想過,如果那個時候我再勇敢一點,拼命撞向那只身負重傷的狼,它是不是就再也站不起來,而大汪也就不必死了。

這個念頭像蒼蠅一樣在我心里盤旋,每每想到我都喘不過氣。有的時候晚上睡覺,忽然夢見那張血盆大口和森森白牙,我就會滿身冷汗地醒來。

醒來后,只看見滿天星斗如湖水里的沙粒。

有的時候我會看著天空發(fā)呆,想著是不是如果沒有大汪最后的那句話,我早就成為第一頭跳湖自殺的豬了。

可是我不能死。我這條命是大汪給的,它要我活著,我就不能死。哪怕這樣活著比死更加無趣。

無聊的時候,我就和天空中飛掠而去的鳥的背影說說話,和偶爾從水底冒起來的魚嘮嘮嗑。日子么,就這么挨過去了。

可是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島上來人了。

那天,我正站在山頂上吃著野果,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艘船駛了進來,陸續(xù)從船上下來一撥穿著一模一樣衣服的人,即便隔了四年,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神教”的衣服。我怕被他們捉去吃了,躲在山頂一直沒下來。等到第二天,他們居然又乘船走了。

“神教”還會回來嗎?

我決定為了自己的未來多籌劃籌劃。于是花了幾天時間,慢慢地將存在山腳下的食物一點一點搬到了靠山頂?shù)囊粋€隱蔽的山洞里。

就在我搬好食物的那天,有幾條小船劃著歪歪扭扭的水線靠了島。十個穿著不同樣式衣服的男女從小船上下來,船夫給了每個人一個大包袱,接著就劃船走了。

他們交談了一會兒,便三三兩兩走了。還有一個人落了單,一身寬大的灰色袍子十分顯眼。

我心里忐忑,不知道他們來這座島為了什么??此麄兩砩系陌るm大,但就算全是干糧,最多也只能支撐五六日。這島上又沒有其他可供人類吃的食物,到時候肯定要離開,我只要在山洞里呆上一段時間應該無虞。

我在山洞里吃了睡、睡了吃地過了兩天,第三天終于沒忍住,悄悄溜出來,借著茂密的山林掩護查看情況。

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地上居然有一個地瓜,埋頭吃了兩口,忽然一股熟悉的氣味飄進了鼻子。氣味很淡,但是在滿山清新的草木氣息中,這一縷腥甜尤為刺鼻。

是血的氣味。

十幾步外守林人的簡易小房旁,一個灰袍男人倒在血泊中,正是落了單的那位。他身上遍布血痕,顯然受了重傷。

我想起了四年前那一幕,恐怖的回憶令我四腿發(fā)軟亂抖,我想立即離開,但是連一步都邁不出去。直到我恢復了力氣,那個灰袍男人還是一動不動。

或許是死了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走上前去。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十數(shù)個,有些傷口連我都看得出來不是同一種兵器所傷??磥硎潜槐娙藝ザ馈N蚁肫鹆伺诸^鵝、小呆雞、豬奶奶和大汪,即便這么多年過去,那些噩夢般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我心里沒來由有些發(fā)酸,想到豬奶奶說過入土為安,試圖將周邊的土拱到他身上,哪怕薄薄的一層也好。

我拱好了土,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在可憐他,還是在可憐我自己——至少他死的時候還有豬給他拱土,可是我死了,怕是得赤頭跣蹄地被撂在黃土之上、天地之間。說不準,還被他們這些人中的哪位抓來裹了腹,換得一副皮棺材。

“謝謝豬小哥。”

我身邊忽響起有氣無力的人聲,把我嚇得七魂沒了六魂。

真是說不得。

我一咬牙,拼了命地撒開腿往林子里跑。

“別怕。”那人并沒有追來,我回頭一看,居然是剛才埋的灰袍人慢慢坐了起來,朝我的方向伸出手。

他還沒死?

我小心地靠近他,他有些吃力地撐膝站起,朝我行了一禮: “豬小哥無須害怕。小道圓淳,道門五戒之一不殺生,不會吃你的。更何況,小道還要謝謝豬小哥方才的善舉。”

他見我沒有動作,開口道:“小道受了傷,想必豬小哥熟悉島上地形,可否帶小道尋個不易發(fā)現(xiàn)的地方避上幾日?”

道門是個什么組織?他說不殺生就不殺生了?他不會先誆我?guī)チ松蕉矗缓笮赌ⅢH把我給殺了吃了吧。自打被狼偷襲后,我就愈發(fā)警惕。

不過看他眼下受了重傷,應該也沒有能力捉住我??傊葞土怂袉栴}再走為上。

我哼了兩聲,拱了拱背,示意他坐上來。

可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是,這個決定竟然改變了我的一生。

我覺得圓淳是個好人,還是個有些傻氣的好人。

圓淳懂些醫(yī)術,一路上采了一些草藥,到山洞里自己搗碎包扎好傷口,也算是從鬼門關撿回了條命。

山洞里有幾絲比指頭粗不了多少的泉水,雖然不大,但源源不絕,即便幾天不出去,也不會渴死餓死。

不得不說圓淳是一個很好的同伴。不嫌棄我睡覺打呼嚕,大方地讓我和他睡在山洞里最好的一處平地,還讓我嘗了幾口包袱里的大餅。麥子噴香帶著微焦的味道,是我目前為止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我覺得他真是個好人。

整天呆在洞里養(yǎng)傷無事可做,圓淳就拉著我聊天。我也會配合地在恰當?shù)臅r候“哼哧”幾句。

圓淳是武當?shù)茏?,隨師父去過很多地方。

他口才不壞,從荒漠沙丘上低得用手可以摘到的月亮說到洛水河金色水面上躍出的如火紅鯉,說燕子、說高山、說冰谷、說武當山頂終年環(huán)繞的茫茫云海。

做人真好,可以走很多地方,而身為一頭豬,我從來都不敢想這些,只能任由我這條早該交給老天爺?shù)拿谶@個荒島上游蕩。

我想到這些年的荒涼日子,想到圓淳離開后我又只能看天,心里頭憋得慌,哼哼兩聲背過身,挑了塊石頭趴了上去。

沒錯,我有點不舍得他走。他笑起來的樣子總能讓我想到憨笑的大汪。這么久了,我也想有個同伴。

圓淳居然懂了我的意思,他走過來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說雖然帶著一只豬行走江湖奇怪了些,不過也不是不可以。

我覺得肚子下面冰涼的石頭都有了暖意。大漠、江南,我甚至都能嗅到沙子被太陽炙烤散發(fā)的焦味,聽到江南春風拂過柳梢的窸窣聲音。

我扇了扇耳朵算是領了他的這個情。

不過好人圓淳也有憂心事。

有的時候,他會扶著石壁走到洞口張望,看見空蕩蕩的湖岸就會嘆口氣。

已經是他們來島上的第五天了,他鼓鼓的包袱跟瘦子的肚皮一樣消了下去,我想他一定是在等船接他回去。

“其實我是個很沒用的人。”圓淳靠著洞口坐著,頭埋靠在抱膝的手肘。

原來他們十人分屬不同門派和世家,一個月前的某天,這些門派世家同時收到了一封無名信,信上標明了這座島的位置,并指出只要在這個島上呆五天,活下來的所有人可以平分十卷秘教的武功秘笈。學會這一套十卷秘笈,可以在短時間內提升功力,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

抱著不同目的,各門派世家都派了人來。

“師父說,這肯定是秘教的陰謀,讓我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悶聲道,“可是我沒想到,那些人居然為秘笈打了起來。我去勸架,卻怎么也勸不住。他們殺來殺去,我攔下了這個的劍,那邊又有人中了一刀……”

想來他身上的傷就是這么來的。我要是他們,也會先把這個礙事的家伙干掉。真是一個善良到有些傻氣的家伙,我不由得同情起我的這位同伴。是的——我已經將他列為胖頭鵝、小呆雞、大汪之后,我的新同伴。

他的聲音同他的頭低了下去:“我無法阻止他們,反而受了重傷,希望等到明天,找到這個局的答案,也算沒有辱沒師父對我的交代。”

算起來我們的悠閑日子并沒有過上多久。

圓淳在山洞里好好養(yǎng)了兩天,蒼白的面色終于見了紅潤。

第三天中午,我啃著酸溜溜的野果,圓淳吃著香噴噴的大餅,山洞外卻遠遠地傳來呼喊聲。

探頭出去,卻見湖邊上有一人披頭散發(fā)、樣貌狼狽,正大聲呼喊著什么。

圓淳側耳聽了一會兒,忽然回身拿起佩劍、背上包袱。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傷還沒好,就要出去么?

圓淳解釋道,那個人說自己沒了糧食,他出去看看就回來。

老實說,我對這個善良到冒傻氣的武當?shù)茏舆€是很有好感的,至少不像那些心心念念要吃我們的家伙一樣。更何況,他還準備帶我去看看島外面的世界。因此他傷還沒好就出去,我是不放心的。

看在同伴的分上,我悄悄跟在他后頭。

他走得并不快,我跟得也容易。走了長長一段路,終于在湖邊找到了那個呼喊的人,也叫出了跟在后面的我。原來他一早發(fā)現(xiàn)我了。

我只能出來,見了自稱是蘇平的那個人。

我第一眼看到蘇平就不喜歡他,冷冰冰的模樣,一雙狹長的眼睛透著冷漠的精明,讓我想到了狼。

而狼,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噩夢。

圓淳大方地用自己的大餅招待了蘇平,蘇平則贊美了圓淳居然能在荒島上找到一只豬,并委婉地表達了晚上想改善改善伙食的意愿。

圓淳拍拍我的腦門,對蘇平說這是他的豬小哥,吃不得。

我覺得能有圓淳這樣的同伴,肯定是祖上積德。

兩人交談中,我大致理解了這幾天島上發(fā)生的事情。

天下第一只有一個,越是高手,越是想要獨占秘笈。上島多少天,就持續(xù)了多少天的爭斗。蘇平原本歸屬的幫派殺死了對方幫派的所有人,但是之后內部又起了爭奪。蘇平跑了出來,但是包袱落在了幫里,現(xiàn)在已經餓了一天一夜。

我算是明白了,照他這么說,就算現(xiàn)在島上只剩下圓淳和他,恐怕到最后也只能有一個人活著。

圓淳救他,依我看就是引狼入室??墒沁@個傻小子肯定不自知。

蘇平建議在島上四處走走,看看還有沒有幸存的人。

圓淳同意了這個提議,二人一豬繞島粗粗走了一圈,找到了七具死狀可怖的尸體。還有一個人不知生死。

圓淳和蘇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再仔細搜山。

圓淳體力不支,我便暫時充當了他的坐騎。走到一處山崖邊,蘇平走過去朝下看了一眼,立即揮手示意我們過來。

朝下望去,山崖如同刀削般直直向下劈去。半山腰卻有一棵枯樹橫出,有個人軟塌塌地攔腰對折其上,跟以前“神教”浣衣娘子們在后院晾曬的衣服一樣,沒神氣地掛在空中,看不出是死還是昏迷過去。

圓淳身受重傷,自然無法攀爬下去查看情況,這個差事只能落到蘇平身上。我微微放了心,想來他沒辦法耍什么詭計。沒辦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真是怕了。

蘇平自覺地反身慢慢朝下爬去,就在距枯樹只有一臂距離的時候,他一腳踩空,腦袋朝石壁一撞,腳下石頭簌簌朝山下滾落,他也同斷線的風箏般掉在了枯樹上,靠著另一個人并排躺著,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好像昏迷過去。

圓淳在上面看見了十分著急,緊了緊褲腿袖口就要下去。

或許是作為豬的第六感讓我覺得隱約不安,我看著圓淳轉身,不禁用嘴扯住他的衣角,抬頭朝他搖了搖頭。

他回身摸了摸我的腦袋,笑道:“沒關系,我再高的山都爬過,這點小坡難不倒我。”

我知道他誤解了我的意思。危險的從來不是高山大河,而是暗中窺伺的敵人。

可是不給我更多的挽留機會,他已經低著頭開始慢慢地反身一寸寸向下挪去。我離他一臂的距離。

他下降到了半山腰,距蘇平只有一人高,我正松了一口氣,卻看見蘇平的眼睛忽然睜開,手探入懷中,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微笑,半露出的森森白牙讓我想到了四年前那只差點吃了我的狼。

不好!

我朝圓淳瘋了一樣大聲哼哧哼哧,在山崖邊連撲帶跳,希望能夠引起圓淳的一絲注意。

可是這些都是無濟于事。山崖下風聲太大,我制造的聲音還不足以引起圓淳的注意。

蘇平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對準了上方正專心下行的圓淳。

他手指一按,盒子倏地打開,從里面射出無數(shù)銀針,如同漫天暴雨、密不見日。就算是最厲害的劍客,也無法避開這么多針吧。何況,圓淳雙手不得不緊緊攀著石壁,根本不可能接下這么多針。

我看見圓淳如同一只灰蛾,朝著山底直直墜落。

那一刻,我眼前的世界再次染遍了四年前的紅。我的心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捏在掌中,眼前飛快掠過的是胖頭鵝、小呆雞、豬奶奶和大汪死時的模樣。

四年前,我看著同伴們慘死卻無力回天。甚至為了救我,我失去了最后一位同伴。為此我渾渾噩噩地活了下來,帶著同伴的期許。

四年后,有一個善良的人類和我成為同伴,甚至愿帶我走出這座島去看他的世界。而現(xiàn)在,我又眼睜睜看著他死去。

蘇平攀上來的時候,我看著他狼一樣的眼睛,只覺得頭腦混混沌沌,下意識就張嘴咬住他的小腿,短牙淺淺地沒入肉中,唇齒間頓時彌漫開一股腥甜又熟悉的味道。

我怔了怔,沒想到血的味道居然是甜的。

我想到那年在院子里躺了一地的同伴和狼群,想到它們嘴里曾彌漫著和我現(xiàn)在嘴里一樣的味道。

蘇平吃痛,用力甩開我,順便朝我肚子上蹬了一腳:“死豬,讓開。你的好兄弟死了,馬上輪到你做我的盤中餐。”

我被踢到一邊,腹內傳來一陣劇痛,一時動彈不得。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在殺死圓淳之后,他將殺死我。

此時天色已晚,西邊的天空被夕陽涂抹成一片血紅。在被映照得同樣血紅一片的湖面上,一艘大船破開水面,船夫的號子驚醒了沉睡的島。我認得這艘船。

“神教”來了。

蘇平聽見動靜,負手站在懸崖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湖面。片刻,他仰天大笑,笑聲冰冷刺耳,好像冬季湖面上結的冰被人用劍鋒劃過。我知道,他笑的是唾手可得的天下第一。

可是,可是……

我想起圓淳拍拍我的腦門,對蘇平說這是他的豬小哥,吃不得。我想起大汪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對我說,活下去。

我強忍著腹內劇痛,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

四年前沒有做出的反擊,就讓茍延殘喘了四年后的我來實現(xiàn)吧。

我朝蘇平奔去,用盡畢生之力撞向他的雙膝。

蘇平掉落懸崖的樣子就像一塊石頭。一塊壓在我心頭四年的石頭。

“神教”在島上搜尋了一個白天,收集了島上十位男女的尸首。

登島的第二天晚上,他們舉行了熱烈的宴會,每個人都喝了不少酒。最后所有人醉倒在大堂里。

我等到最后一個人也醉倒下去,小心地穿過橫七豎八臥倒的醉漢們,用鼻子一拱,將高高的燭臺推倒在木質的柱子上。

大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才熄滅。

火滅的那個晚上,天上繁星如斗,長河橫空。

我又成了這個島上唯一的活物,繼續(xù)做我的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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