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在我看來這是對母親的贊美。
極富智慧的老子僅僅留給世間五千言,其中卻多有對水的贊美,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作家林語堂解釋說,水是善利萬物卻又最不會與物相爭的。它樂于停留在大家所厭惡的卑下地方,所以最接近道。每當(dāng)我默念這些千古名言,就會想起我的繼母,因?yàn)槔^母的性格最接近于水,并且以此潤澤了我的生命。
勤勞而靈巧的母親 溫暖了我苦難的童年
今年9月中旬,我將返回家鄉(xiāng)青島,為繼母慶賀92周歲生日。許多朋友不知道我的母親是繼母,常常驚呼我家有長壽基因。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我相信,從容淡定的性格和善待一切的情懷,肯定是繼母長壽的秘訣。
我的童年有兩大苦難,一是失去母親,二是饑餓難忍。1960年,5歲的我在幼兒園里,家里幾乎沒有饅頭和米飯吃,更不要說吃肉了,喝的粥也很稀很稀,米粒清晰可數(shù)。
我最難忘的記憶是,我和哥哥不管誰去盛粥,都會先盛出一碗米較多的,放在鍋臺上,那是留給母親吃的。自從生妹妹之后,母親一直在生病,非常需要營養(yǎng),我和哥哥都懂得要孝敬母親和照顧妹妹。可是,連病帶餓的母親最終還是離開了我們,年僅29歲!母親來自老家農(nóng)村,本來沒有名字,近乎文盲的父親卻為她起了一個頗有詩意的名字叫趙愛領(lǐng),可能是寓意愛情領(lǐng)她到青島的意思吧。
年輕的母親病逝,留下1歲的妹妹、5歲的我和9歲的哥哥,靠30多歲的父親一人拉扯著,日子的艱難與混亂可想而知。
大約兩年后,繼母來了。我記不清她來的細(xì)節(jié),只是明顯地感覺到日子一天天好起來,有飯吃,有衣服穿,父親還有了那個年代不多見的自行車。
在我的印象中,繼母總是伏在縫紉機(jī)邊,夜以繼日地為全家做衣服,也為左右鄰居們做衣服。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最熟悉的聲音就是咔噠咔噠的縫紉機(jī)響。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很多人買不起成品衣服,往往是買來布料請人幫助裁剪?;蛟S是因?yàn)榻o太多人家切實(shí)的幫助,或許是因?yàn)槔^母總是細(xì)聲細(xì)語地說話與微笑,我們家在那片工人宿舍里頗有人緣,使我們在饑餓的年代里也能感受到某些人性的溫暖。
母親勤勞而靈巧,一些裁剪衣服剩下的邊腳料,都被她拼接成五彩斑斕的枕巾、坐墊或套袖,給孩子做的沙包更是不計其數(shù)。
輕言細(xì)語的母親 成了我們家的“定海神針”
繼母識字不多,更沒有什么理論,但她用自己的行為方式教給我如何處理人際關(guān)系,特別是如何化解矛盾,這可能是我最早感受到的教育藝術(shù)。
老子贊美水說:“天下之至柔,馳騁于天下之至堅(jiān)?!崩^母走進(jìn)我們的家,走進(jìn)我們每個人的心靈,足以驗(yàn)證老子的理論。
我的父親14歲只身從老家農(nóng)村來闖青島,吃苦耐勞,才有了我們的家。但他沒有什么文化,愛喝酒,脾氣暴躁,經(jīng)常打孩子。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從繼母來后,父親發(fā)脾氣的次數(shù)減少了,因?yàn)槔^母從不與他大聲爭吵,總是輕言輕語地與他講道理,直到說得父親心服口服。
我們?nèi)置糜械脑谇啻浩冢械脑趦和瘯r代,豈能不犯錯誤?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挨過繼母的打罵,連高聲訓(xùn)斥也沒有過。當(dāng)我們做錯事的時候,繼母會把我們單獨(dú)叫到身邊,耐心問明白事情的緣由,仔細(xì)分析是非對錯,鼓勵我們勇敢面對。
有幾次,我在外邊與人打架。其實(shí),少年時代的我不會打架,更不愛打架,但有時候碰上欺人太甚的事情,也會熱血沖頭與人拼命。心想,就算你厲害,能打我十拳,我至少也要讓你嘗幾下狠狠的拳腳??墒?,父親卻不理解孩子,他絕對不允許孩子打架,只要我們打架回來,不管有沒有道理,都要挨揍,這令我倍感冤屈。有時候,父親突然火山爆發(fā),繼母一下子難以勸阻,往往就用身體來護(hù)著我們。所以,繼母為保護(hù)我們挨了一些拳頭,這讓我非常內(nèi)疚和感動。
盡管父親的火爆脾氣難以徹底改變,但我們的家越來越溫馨,并且逐漸形成了遇到事情講道理、論是非的家風(fēng)。毫無疑問,這主要是繼母的功勞,繼母成了我們家的“定海神針”。當(dāng)然,繼母非常尊重父親,大事小事都與父親商量,最后與父親形成一致的意見,由父親出面定規(guī)矩。
后來我成為教師,成為教育研究者,很多人說我是教育專家。其實(shí),是繼母讓我懂得了什么是教育,什么是家風(fēng),什么是親子關(guān)系的溝通,什么是家庭教育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