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美麗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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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美麗與哀愁 從小我就喜歡蒔花種草,和觀察各種小動物的生態(tài)。我經(jīng)常把母親摘菜剩下的菜根,種到土里,非常小心地培養(yǎng),并在見到它們恢復(fù)生機,抽出新葉的時候欣喜不己。 我也試著先挖開螞蟻窩,看它們的生活,再把蟻帶進我在紙盒里制作的新寓,希望能創(chuàng)造一個屬于我的“螞蟻城”。 上中學(xué)之后,我開始收容流浪的小貓,常把奄奄一息的貓仔帶回家,用眼藥瓶喂奶。我總是半夜起來,看它們睡好沒有,并在小貓垂危時,為它作人工呼吸。 那時我住在失火后的廢墟上。日式房子傾頹之后,原來隔間用的土墻,變成一堆堆的黃泥。或把橘子樹的葉子,泡在酒精里,制作怪怪味道的香水。一場火,燒去了我的家,卻燒出了一個田園。 大學(xué),我進入師大美術(shù)系,我常在寫生時盯著那些花看,覺得她們含苞美、錠放美、凋零也美。畫久了,熟悉了花的樣子,很容易看出什么地方是因為蟲咬或風(fēng)折,造成了病態(tài)。但我發(fā)覺即使有病,只要是在大自然中形成,也便有一種人力無法辦到的“自然美”。我雖然常為寫生而偷花,但對那些摘回的花,總盡最大力量,去維持她們的生機。即使只剩下一片葉子,我仍然用水養(yǎng)著,希望出現(xiàn)奇跡。 我也會試著把折斷的花莖重新接好,如同醫(yī)生為人接合斷了的骨頭。醫(yī)生寫病歷,我也記下每個接合的步驟,和其后的發(fā)展。至于那些凋落的花,我會用刀切開,看里面的構(gòu)造,并忠實描繪下來。我的教授曾問我:“畫花又不是畫解剖圖,何必如此鉆牛角尖?”我的答覆很簡單:“好奇!好玩!”直到今天,我仍然做同樣的事,我的寫生冊,如同一本生物圖書。我的手邊常放著解剖刀、顯微鏡。我會數(shù)鳥的“一級飛羽”、“二級飛羽”的數(shù)目,研究它們振翅速度和羽毛形狀的關(guān)系,也常去博物館看鳥的骨骼,并記錄下來。因此,我寫了三本花鳥和山水寫生的書。不知是否這種從科學(xué)角度探討中國繪畫的方法,能否引起西方人士的共鳴,有一陣子單單在紐約曼哈頓中國城,就有四家書店把我的書放在櫥窗展示。 近幾年,我雖然沒舉辦個展,但依舊寫生,有時為一種花,能連續(xù)工作兩、三個禮拜。我發(fā)覺最能讓我精神放松的方法,是為花鳥寫生。忠實地記下它們的一花一葉、一羽一喙。當(dāng)我們對它們,凝神寫生的時候,能摒除一切發(fā)念,達到忘我的境界。 每次寫生完,我還是會作解剖,記錄花開的時間,采集的過程,并寫在日記里。我的日記有個地方,專門記錄各種生物萌芽、開花、交尾和產(chǎn)卵的時間,以及潮汐的起落。知道潮汐,我能把握最佳時機,走到水邊的沙灘,看落潮之后各種水鳥和魚介的生態(tài),我家不遠就是海灣和沼澤地,高高的蘆蕩間,有看不盡的野生物??此鼈?,是我靜思的另一種方法。 “萬物靜觀皆自行?!惫湃嗽缬羞@樣的感觸,我也深深體會到。有時候撿起一顆小石 頭,都覺得掌握了一整個世界。每顆石頭都有屬于它獨一的紋理,也都有它千萬年的歷史。每個貝殼都曾住過小生命,那么巧地蓋它自己的家,然后棄守、死亡,睡在海床千百年之后,被偶然地沖上沙灘。每只小鳥,都早早地出現(xiàn),卻一入晚,就不見了,它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愛。每只小蟲也一樣,有的藏在葉下,有的藏在花里,有的鉆進果實,有的躲在土中。它們各自占領(lǐng)地盤,似乎早有默契地分享這個世界。在觀察它們的過程中,我不但得到怡情養(yǎng)性的好處,更對大自然有了更多的領(lǐng)悟,也愈覺得每個生物都那么有智慧,而愈尊敬它們,且覺得自己渺小。 一九九五年暮夏,我抓到一只螳螂,也照例記錄它的“生活、起居”。螳螂是少數(shù)能當(dāng)作“寵物”養(yǎng)的昆蟲,我為它覓食、為它治病,甚至為它“尋偶”,跟它建立起深厚的情感,也由它身上領(lǐng)悟了許多過去不曾想到的東西。 在北美,絕大多數(shù)的螳螂,十一月初就會被凍死。我的螳螂在室內(nèi)養(yǎng)尊處優(yōu),當(dāng)然活得較長。在我全家悉心的照顧下,它不但活過新年,活到一九九六,而且一直到二月初才死。我為它辦了一個小小的喪禮,還打電話給“金氏世界紀錄博物館”,問他們是否可以把這長壽螳螂列入紀錄。雖然他們后來告訴我不行,我卻激發(fā)了另一個想法―根據(jù)每天的日記,為螳螂寫一本書。寫作是由八月開始的。也可以說是在它死去半年之后才動筆。這當(dāng)中我有相當(dāng)長的時間在猶疑,怕自己沒有能力寫成這么一本書。我也猶豫,是不是用這本書,把自己的心靈世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雖說是記錄一只螳螂的一生,這本書實在是我的“隨想錄”。也可以說是由觀察螳螂所產(chǎn)生的種種聯(lián)想,正因為是“隨想”,所以談天、說地,幾乎沒什么邊際。我曾經(jīng)在創(chuàng)作中途,想讀者會不會不耐煩這種題材,又會不會罵我瞎扯。但是我接著安慰自己:“不管怎樣,我敢為一只螳螂,寫成一本書,這‘試探’,就能算是成功。” 在我過去二十五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每隔一陣,就會出版一本試探的“游戲之作”。從早期的《螢窗隨筆》、《真正的寧靜》,到近期的《作個飛翔的美夢》,都是紀錄我的心靈的“私房書”。在出發(fā)點上,是“只求娛己,不為娛人”。也就在這“只求娛己”的想法下,我以連續(xù)三個月的時間,完成了這十八萬字。并因為主題環(huán)繞著一只吞噬同類的螳螂,所以取名為《殺手正傳》。在寫作技巧上,我采取了反諷的手法,也就是正面的話,用反的方式說。我知道絕大多數(shù)的讀者是一眼就看得出,之所以在這兒提出來,是怕有些年齡較輕的朋友,一時不察,誤將我“反面的話”當(dāng)作“正面的觀點”,而弄擰了我的意思。此外,為了幫助讀者抓住要點,我又加了些“眉批”,當(dāng)作一種“導(dǎo)讀”。請程度高的朋友,只當(dāng)“它不存在”。《殺手正傳》可以稱得上是我的“異色書”,里面有不少血淋淋的鏡頭,只是在那些鏡頭的背面,我希望呈現(xiàn)真實的世界。既然這個世界是如此地兇險詭詐、危機四伏,我為什么不能把其中的道理說出來? 對的!我在這本書里真正談的是個“理”,是相生相克的天理、優(yōu)勝劣敗的定則,也是 “生之無奈”。我覺得只有當(dāng)一個人看透這些定則與無奈之后,才能泰然達觀。相反地,不去面對、不動接受,只會造成內(nèi)心的不安。 正因此,我把這本書放在我的“處世系列”中。許多在《冷眼看人生》或《我不是教你 詐》里,不易討論的政治和人性的題材,都借著那只螳螂殺手表現(xiàn)出來。在此,我必須強調(diào),書中反諷的是整個歷史與人性,而沒有任何對現(xiàn)代人物的影射,請讀者千萬不要往牛角尖里鉆。 一只螳螂的一生,與一個人的一生有什么不同?有生有死、有傷有殺、有愛有憎。本來對這世間的種種,就應(yīng)該“有喜有悲”又“無喜無悲”。前者可以說“生活是方的”,即然“生”,就要面對許多有棱有角的困境;后者可以說“生命是圓的”,到頭來,我們?nèi)舨荒馨岩磺须x合悲觀,看成一個“圓”,或一個周而復(fù)始的“生之定律”,就未免太苦了。“天生萬物,天殺萬物;萬物生萬物,萬物殺萬物?!边@是我在整本書里表現(xiàn)的 “圓”。也為了畫這個圓,我在未出版之前,先將版稅五十萬元,捐作慈善公益之用,希望 《殺手正傳》帶來的不是《殺》,而是“生”。 這本書是我最新的試探,它可能深奧些、艱澀些,但我衷心地請求您: 耐下心,慢慢閱讀、慢慢咀嚼、慢慢回味、慢慢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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